院里的人先是一愣，接著幾個孩子急忙把碗里的臘肉用飯蓋住，三妮跑回屋里把扎眼的家伙什藏好，大妮像個護崽的老母雞似的把二妮擋在身后。

高氏氣得笑起來，低聲訓道，“這是干啥呢，乖乖坐好。”說著就去開了院門。

呂德海沉著臉放下碗筷，對滿面寒霜的楊氏說道，“今天上這來不曉得要搞啥幺蛾子。”

呂嬌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門外的人走進來，她才知道為啥一群孩子跟狼來了似的著急忙慌。

來的是呂志明的二嫂，也就是一群孩子的二奶奶趙氏，在呂家村是比劉氏還厲害的笊籬手，到人屋里見著別人有啥好東西都得揣走，同輩的不如她臉皮厚，小輩她就倚老賣老，家里半數以上的東西都是從別人屋里扒拉來的。

二奶奶趙氏佝僂著身體，穿了一件破舊的青色衣裳，上頭打了好幾個補丁，褲腿上沾著黃泥，一雙洗得發白的布鞋露出了大腳趾頭，她身后跟著剛滿十七歲的小兒子呂德勝，呂德勝也穿了打補丁的深灰色粗布衣裳，兩人看起來凄慘可憐。

高氏開門之后被嚇了一跳，趙氏家在村里不算窮苦戶，再加上她摳搜的性子，還算小有家底，如今這副打扮可一點也不應該。

趙氏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下開門的人，見是高氏便連招呼也沒打，徑直往院里走。

呂德成也被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來迎著，“二伯母你咋來了？”

呂德勝叫了呂德成一聲二哥，呂德成沒說話，旁邊的呂德海卻翻了個白眼。

“昨兒聽人說你回家了，就想著過來坐坐。”趙氏笑著說道。

一群孩子站起來稀稀拉拉的叫了聲二奶奶、幺叔，趙氏咧開嘴笑著，對著躲在大妮身后的二妮招手，“二妮，到二奶奶這來。”

二妮連忙把頭縮回去，身子也顫抖起來，大妮斜了她一眼，就牽著二妮進了屋。

趙氏面色不變的坐下來打量了一圈院子，砸吧著嘴說道，“老二家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這房子是又敞亮又闊氣。”

呂德成也不知道她的來意，只好扯著臉干笑，順著她的話說道，“值不得二伯母夸贊，村子里比我家好的還多著呢。”

趙氏這一圈看下來，就瞅見呂嬌嬌碗里還剩了不少臘肉，臉上耷拉著的臉皮突然舒展開來，佝僂著背也挺直了，站起身幾步走到孩子們的桌邊，端起呂嬌嬌放著的碗筷，“這還真是不好意思，一來就遇著你們吃飯，不介意我和德勝跟你們吃頓飯吧？”說著還招呼呂德勝也坐下來，將小毛的碗筷遞在他手里，完全沒有她口中所說的不好意思。

小毛在一旁癟著嘴眼淚汪汪的，家里難得吃頓肉，他都是把肉留到最后才舍不得的慢慢吃掉，如今卻叫一個大人給搶了，可是也明白眼前的人是長輩，只扯著呂嬌嬌的袖子，把頭埋在她懷里。

呂嬌嬌摸了幾下他的腦袋，見趙氏已經開始扒拉碗里的飯才慢悠悠的對趙氏說道，“有啥不好意思的，二奶奶來了屋里本就該留您吃頓飯，只是我最近受了寒，這鼻涕掉得老長，二奶奶不嫌棄就好。”

趙氏一口飯卡在喉嚨，咳得停不下來，高氏急忙過來給她拍背順氣，抿著嘴掩飾笑意，“這孩子受了寒也不早說，要是過了病氣給二奶奶咋辦，還不給二奶奶和你幺叔添碗飯。”

呂嬌嬌應聲往廚房走去，舀了兩碗飯出來，趙氏想著呂嬌嬌剛才說的話，對著一桌子的菜難以下咽，糾結了半天還是把臘肉挑出來吃了才放下碗筷。

因著兩人的到來，一家子也沒多少心思吃飯，見趙氏心滿意足的抹凈了嘴角，呂嬌嬌就帶著兩個弟弟收拾了桌椅，打發他們進屋帶著妹妹讀書去，自個燒了壺熱水倒在杯里送過去。

二奶奶也不說自己的來意，進屋轉悠了幾圈，摸了摸大毛兩人練字的草紙，又在圈邊看了一眼家里唯一的母雞，院里屋里都走了一遭才坐回凳子上。

不斷的夸著呂德成有本事，呂德勝也在一旁巴巴的說著二哥家里拾掇得好，家具樣式也好看新鮮，對于旁人倒是理都不理。

呂德海和楊氏累了一天，不樂意看她臉色，聽兩人說些廢話，在凳子上就有些坐不住。

呂嬌嬌也皺緊了眉頭，不知道這老太太今天來是憋著什么壞。

大奶奶齊氏好吃懶做，與奶奶李氏只是看不對眼，可這二奶奶趙氏說起來算得上和李氏有仇了。

呂志明的二哥木訥老實，又娶了這么個強勢媳婦，自然什么都聽她的，二爺爺做得一手好農活，趙氏又是個存得住錢的，相比起其他兩個兄弟，二爺爺家生活還算過得去。

當時李氏生了呂德發之后還生了個女娃，沒長到三歲就染了病，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呂志明替人編竹筐的錢還不夠買藥的，李氏就抱著孩子去二爺爺家借錢。

趙氏見是個女娃就讓她隨便挖個坑埋了算了，女娃那時候還喘著氣，還會摟著李氏的脖子軟糯的叫娘，李氏那里舍得，跪在他家屋里磕了好幾個響頭。

二爺爺不忍心勸了趙氏幾句，趙氏才松了口，但是得立下字據，借出去的錢在一年內以三倍利息的價錢還回來，還得請人來做保，否則就不借。

村里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哪個敢替李氏做保，要是他家還不起，倒霉的還不是自個，李氏求爺爺告奶奶的也沒人敢答應，女娃沒拖幾天就在李氏懷里咽了氣。

從那以后兩家就結了怨，再加上趙氏后來又做了件糊涂事，兩家就更是撕破了臉皮。

見趙氏還要東扯西扯的，楊氏就有些沉不住氣，“豬兒吃了睡睡了吃的自然是不曉得累，說個話也能拐到東南西北去，人可不行，事還多著呢。”

趙氏還沒開口，呂德勝就拉下了臉，“這是我二哥家，我娘跟我二哥說話呢，你插什么嘴？”

“你小子是忘了老子給你那幾下了！”呂德海騰的一下踹了凳子，挽起袖子就要動手，呂德成一把抓住他把他按了回去，又對呂德勝說道，“我家就是德海家。”

呂德勝臉色鐵青，還要說些什么卻被趙氏捅了捅腰，就沒再開口。

這會兒就是高氏也看出不對勁來了，呂德勝打小就混，十里八鄉的沒少被他禍害過，現在被呂德成堵了個沒臉卻不頂嘴，怕是有什么事要幫忙。

呂德成也滿臉不耐煩的說道，“二伯母，您有啥事就直說吧。”

趙氏抿了抿干癟的嘴唇，說道，“家里人多，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我穿的這身衣裳在家里還是好的。”

見沒有人搭理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德成一看就是個照顧兄弟的，打小我瞅著就不一樣，那我也直說了，我托人給德勝挑了個好的，可人家是城里姑娘，這彩禮錢要得不少，我想托你在城里給德勝找點活干，像你呆的那個鐵匠鋪就不錯，我家德勝還是有把子力氣的，人又聰明機靈，別的不說，當個師傅的還是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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