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整理了幾下衣裳,說這事先緩緩,想著辦法之后再給家里男人說,便說惦記小妮她們,出門回家去了。
看著三嬸走遠了,荷花這才進屋去幫高氏蒸起粽子,準備晚飯。
高氏正坐在院里憂心著呂德發這件事,卻沒注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嬸娘,在想啥呢,飯都端出來半晌了。”呂嬌嬌抬了最后一道菜出來,笑著問高氏。
高氏這才回過神來,笑著回答道,“我這一晃神就這么半晌了,大毛他們可回來了?”
“還沒回呢,想必是有名得了稀奇玩意,幾個舍不得走呢。”呂嬌嬌在凳子上放了墊子,扶高氏坐下。
“也是,不到天黑透只怕是不會回來了,倒是你爹,去了也有小半會兒了,也不見回來,澆個水要這么久,我看他是磨洋工呢。”
兩人正說笑著,從小路那邊過來了個中年婦人,立在呂家的院門外,喊道,“小毛他娘,小毛他娘……”
呂嬌嬌聽見連忙應聲跑了過去,那婦人往外邊一指,面有急色,大聲喊著,“你呀,趕快去看看,你家大毛幾個說是放風箏,結果小男娃兒家的,也沒注意,把周二叔家地里的苗給糟蹋了,人家本來想知會你們一聲,哪曉得半路遇上了呂二哥,就同他說了幾句,現在撿了棒子要打兩個孩子哩,怎么攔也攔不住……”
高氏在院里聽見臉色刷的一下子白了,急忙跑到院門口,“嬸子,人現在在哪兒”
呂嬌嬌愣了下,還沒來得及聽婦人說完,撥腿就跑了起來,呂德成的脾氣一上來,自個兒親大哥也是下得去狠手的,兩個弟弟的身板哪里經得住他一頓打,身后高氏捂住肚子也想跟著去,呂嬌嬌急忙回頭喊著,“嬸娘,你擱家待著,大晚上的別磕碰著!”
高氏也知道自己身子重,去的話只怕拖累幾人,只好在院門口急得直跺腳。
那婦人見她著急,在一旁勸說道,“嬌嬌他娘,你別擔心了,嬌嬌他爹向來聽閨女的話,嬌嬌去就行了,你在家里看顧好身子,免得叫她擔心。”
懷孕期間情緒本就不穩定,一兩得了兩個壞消息的高氏一聽安慰就哭了出來,抓著婦人的手,“嬸子,真是多虧了你,孩子他爹下手沒個輕重,要是把孩子打壞了可咋辦。”
婦人見一時也走不開,干脆扶了她進院子坐下,“誰看見不得說一聲啊,土是命根子,孩子不也是嗎?我知道你的心思。”
呂嬌嬌一路急跑著,惹得坐在樹蔭下嘮嗑的婦人們,紛紛問她干啥去。
呂嬌嬌朝那群人看了看,揚聲沖著當中的一人喊,“小宋嬸娘,我家大毛他們你可見著了嗎?”
小宋嬸娘捂著嘴嗤嗤的笑起來,“他們孩子家的野得很,像陣風似的,一溜煙就不見了,我哪里瞅得見,你跑得這么急干啥,你家大毛出啥事了?”
“嬸娘沒看見就是,我再去尋尋……”呂嬌嬌心急如麻,哪里有時間和她扯皮,連忙跑了起來。
小宋嬸娘被撂在原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有點臭錢了就是不一樣,以前嬸娘嬸娘的叫得多親熱,現在跑得像有狼在后頭追似的!”
剩下乘涼的婦人們都說,那人家有錢你能咋辦。
也有人感嘆,“瞧嬌嬌急的那樣,只怕是大毛他們真出啥事了!”
中間有人應話,可不就是撇了撇嘴的劉氏,“我看是不義之財掙多了,出事了!”
呂嬌嬌哪里知道幾個長舌婦的對話,她急得鬢角的發絲都被汗水貼在了臉上。
鄉下人本來就都是土里刨食靠天吃飯的,如果不是像他們一樣做生意的,基本上全家一年的希望都擱在那幾畝地上,伺候地里的莊稼可比伺候家里的老婆孩子都精心。
一想到大毛兩個禍害了別人的莊稼,她就恨不得抽他們一頓,可想起呂德成動手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替兩個弟弟擔心。
此時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小路上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
“大毛……小毛……爹!”呂嬌嬌別跑別喊著,臉色發白,扯著嗓子沖著黑漆漆的地方喊。
“呂二哥,別沖動!有啥話不能好好說,我也沒說啥啊,你咋能這樣打孩子。”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呂嬌嬌連忙撒腿跑了過去。
呂德成拿著根小手指粗細的樹枝,就要往大毛身上抽,村里的周二叔死死的抱住他,朝兩個孩子喊道,“擱這站著干啥,趕緊跑啊,你爹要揍你呢!”
順著周二叔的目光看過去,荷花頓時就覺得腦袋一炸,入了夏本就熱,兩個弟弟只穿了單衣,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抽了幾道血印子,落在白色的單衣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呂德成得了空子,跑到大毛跟前兒,二話不說,舉起樹枝朝大毛的背上抽了過去,“啪啪啪”帶著響兒,“老子叫你看好弟弟,你就是這么看的,帶著他糟蹋人家的莊稼,書都讀到豬圈里去了,今兒老子不抽死你!”
大毛身子抖了下,咧了咧嘴,清秀的眉尖蹙了下,顯然是很痛,可他并不喊叫,眼瞼半垂著,濃密的睫毛抖動,動也不動,任由呂德成的樹枝抽在身上,小毛見哥哥不動也站著不動,張著嘴嚎啕大哭著。
呂德成一見這副模樣立時又冒起火來,抬起手又要抽,呂嬌嬌跑到大毛跟前兒去奪呂德成手中的樹枝,反倒叫他一樹枝抽在了手掌心,疼得呂嬌嬌直發顫。
“爹!你干啥呢!”
呂德成一見打的是呂嬌嬌,霎時間沒了脾氣,張了張嘴只好把樹枝扔在地上,猶自有些不解氣的說道,“就是你和你娘太寵著他們兩個,才讓他們犯了這種錯,周二叔脾氣好不和他們計較,可他們不能不教訓。”
呂嬌嬌沒有搭理他,心疼的摸著兩個弟弟的傷口,大毛年紀大,呂德成大半的怒火都是朝他來的,因此身上的血印子最多,呂嬌嬌摸了一下他就抖一抖,惹得呂嬌嬌一下子掉了眼淚,“大毛,痛不痛?”
大毛抿了抿嘴唇,揉了幾下眼睛,軟軟的說道,“姐,沒事的,我不疼,我們做錯了事,爹打得對!”
有名和狗娃被嚇得顫顫巍巍的躲在后頭,不敢說話,呂德成斜了他們一眼,“還有你倆!不是我家孩子我也不好收拾,等你們爹娘過來,我非得叫他們教訓你兩個!”
兩個孩子苦著臉不敢說話。
呂嬌嬌回頭怒斥道,“爹,你咋下手也沒個輕重!”
呂德成拗著身子不吭聲,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周二叔連忙走上來勸解道,“呂二哥,孩子你也打了,氣也出了,就別再發火了,總歸也沒踩幾棵莊稼,我都不當回事,你咋氣成這樣,把孩子打壞了可咋辦,這脾氣,可真是像我呂叔。”
呂德成嘆了口氣,對他說,“不是我脾氣差,誰不是靠土里這點東西過活,今天他敢踩幾棵,明兒就敢踩一片,我不教訓教訓他,他就不長記性,誰不是從小被揍長大的,也沒見被打壞。”
呂嬌嬌也連忙抹了眼淚,拉著兩個弟弟給周二叔道歉,呂德成說了明兒賠他幾斤白面,兩人推辭客套了半晌,呂德成才帶著幾個孩子回家,路上還特地去了狗娃家里和王嬸家去告了狀。
回到家時,高氏一見兩個兒子的模樣,立時紅了眼睛,連忙給兩個孩子抹了藥酒,紅腫消了下去,光潔的后背上留下幾道紅紅的印子,隱隱透著血絲。
高氏看得心疼,抱著孩子在屋里哭,“大毛啊,疼不疼,下回咱去寬敞點的地方耍,再者去咱家豆腐坊門口那塊地方啊,也夠你們鬧了……”
呂德成在一旁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幾步走到跟前呵斥起來,“這不都是你們慣的,我跟沒跟說你要玩兒到遠處玩兒去?拿我當耳旁風是不是如今長大有主意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自個兒做錯事還帶著弟弟,我今兒要不是……”
呂嬌嬌聽到聲音端著盆水從屋里出來,方才她心疼兩個弟弟,可如今也覺得玉不琢不成器,叫呂德成收拾一下也好。
見呂德成念叨得停不下來,高氏已經沉了臉色,呂嬌嬌才勸道,“大毛向來乖巧,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想必是忙著拉風箏沒注意腳下的路才踩著了,既然已經向周二叔賠禮道歉,你也就別罵他了。”
然后朝大毛小毛招手道,“趕緊跟爹賠個不是,也不是小孩子了還犯這種錯,日后可不許再犯錯了。”
大毛向來聽話,一聽呂嬌嬌勸說就低垂著腦袋,軟聲軟氣的說道,“是我們錯了,日后絕不再犯了。”
小毛年紀卻還小,撅著嘴不服氣的說道,“就是我們錯了爹也不該這樣打人啊,不過是踩壞了些莊稼罷了,姐姐不是有許多錢嗎?賠給周二叔不就結了。”
這回還不等呂德成發火,就見呂嬌嬌十分迅速地抄起了身邊的雞毛撣子,反手就朝小毛的屁股抽了上去。
雖然怒極了,呂嬌嬌下手卻還是有分寸,指著小毛身上肉多的地方打。
小毛冷不丁的被實實著著地抽了一下,疼得“嗷”地一嗓子跳了起來,撒腿就要跑,隨即就被呂嬌嬌一把抓住,雞毛撣子也隨之跟著繼續落在了屁股上。
“啊,疼!疼!……”
孩子忘性大,家里的日子逐漸好了起來以后,小毛已經忘記了從前一分錢掰成兩分用的時候,覺得這不過是件小事,哪里曉得被呂嬌嬌狠狠的收拾了一頓。
小毛小到大從未挨過打,最厲害也不過是被高氏指著腦門訓斥一頓,連呂德成都沒動過他一根指頭,更不要說向來寵他疼他的呂嬌嬌了。
見高氏也繃緊了嘴角不說話,小毛只好站在原地放開嗓子嗷嗷地哭叫,大毛想上去安慰,卻被呂嬌嬌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高氏見呂嬌嬌停了手,這才拿過她手中的雞毛撣子,氣得直哆嗦地說,“打得好,家里日子好了,孩子卻沒教好,都是我的錯,我本來還想著你爹打得狠了,如今看來,該再狠點,打得他起不來床,才記得住,又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你七歲了,你哥哥在這個時候已經能踩著凳子做飯了,你怎么還跟個不懂事的娃兒一般。”
呂德成扶著高氏的肩頭勸慰,“哪能怪你,你懷著孩子本來就不容易,兩個男娃兒正是淘的時候,你哪里有精力管,以前是我不在家,如今我在屋里,他們要是再做錯事,我就揍他們!”
大毛心軟,見小毛站在原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向來疼寵他的兩個人也站在呂德成這邊,連忙將他摟過來哄。
呂嬌嬌卻叫大毛一把拉開,這才對小毛說道,“你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小毛癟著嘴哭得更傷心了,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還用可憐的眼神望著高氏和大毛。
高氏硬生生逼著自己不看他,大毛也不敢有動作,呂嬌嬌卻沉了臉,“人這一輩子幾十年,犯錯是不可避免的,做錯事情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做事了之后你的態度,爹打了你們我也是心疼的,可我為什么要再打你一頓,因為該你受的哥哥替你受了,該你反省的你卻一點也不知道,家里是有了點銀錢,你姐姐我也攢了些,可那又怎么樣,這些是爹娘和我手把手賺來的,與你有何關系,你憑什么一副無所謂我有錢我能賠的態度憑什么仗銀子欺人?”
小毛抽泣見呂嬌嬌看著,委委屈屈的說道,“我……我只是覺得爹小題大做,沒想過用銀子來壓人。”
“這不是小題大做,爹的方式也許有問題,立場卻是不錯的,莊稼是周二叔辛辛苦苦種的,比如你練字的那幾張帖子,我給你燒了,說不就是幾張寫字的嘛,有大不了的,我賠你幾張不就得了,反正我有錢。”荷花看著小毛的眼睛,“你覺得這樣可以嗎你心里舒服嗎你覺得好受嗎?”
小毛聞言垂下眼簾,嘴里也不哭嚷著喊疼了,默默地搖了搖頭。
“在學堂里夫子有講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嗎?”呂嬌嬌又問道。
小毛垂著頭不說話,呂嬌嬌繼續說道,“那你不舒服不高興的事兒,你換位思考,你若是周二叔,我對你說這么一番話,你現在還覺得無所謂嗎”
小毛癟著嘴忍著眼淚,搖了搖頭。
荷花這才緩和了聲音說道,“你知道了就好,明天不僅要送白面還給周二叔家,你和大毛也同我們一起給周二叔家把莊稼栽回去,讓你曉得這事辛不辛苦,該不該做,這話該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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