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這一輩子其實也結交了不少的朋友，可到了這個時候，真心擔心他的也沒幾個。

鐘家其實并未幫過景家什么大忙，而自己是孫女也只不過幫昔日的景瑟說過幾句話，可這個孩子卻一直都記得鐘家對她的好，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鐘老爺子想，若是自己在這次事情里真的扛不住閉上了眼，他其實也不太擔心之后的事情了。

若鐘明玉還活著，景瑟會幫她。

若鐘明玉死了，景瑟會安葬她。

他不太喜歡給人添麻煩，所以私下曾對孫管事透露，自己藏的那些東西，到時候一并交到景瑟手里。即使他親手毀了鐘家，也絕對不會讓高若虛得逞。結果孫管事只是稍微和景瑟透露了這么一點想法，景瑟便親自來了鐘家，婉拒了鐘老爺子的好意。

她的想法很簡單，她照顧鐘老爺子，幫忙尋找鐘明玉，其實沒想要什么回報！況且，鐘家是他一手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為什么一定要徹底的毀掉呢？現在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何必把事情想的那么糟糕。

景瑟還帶了一個好消息給鐘老爺子，她說，曾找到過鐘明玉的痕跡，即使這么久過去了，她依舊能證明鐘明玉還活著。

若是旁人和他說這些，鐘老爺子自然是不相信的，可景瑟說了，他就相信。

“這事，老爺子您無需瞞著其他人，你便對外說明玉還活著。而且，你還得想辦法讓這些人知道，明玉是真的活著，而不是你魔怔了。”景瑟說，“只要外面的人相信你，那么高大人想要過繼孩子，便是不孝、不慈。

所謂母慈子孝，那么也得做長輩的人仁慈，這孩子才該孝順。這些年來，鐘老爺子為高若虛鋪路沒少麻煩人，文臣里大部分人都知道，鐘老爺子為高若虛做了什么。文臣們最在乎的無非就是風骨二字，在儒家的道義最講究仁義二字，可如今高若虛做出來的事情，卻有些背道而馳。

“你一定得好好的，不然明玉回來瞧你病著，她該多傷心啊！”景瑟緩緩地說，“她可是最孝順的了，怎么忍心看你如此為她傷心！”

鐘老爺子聽到這里，更是忍不住眼眶紅潤。

鐘明玉和女兒鐘善并不相似，女兒鐘善更溫順賢惠一些，在外人面前也總是一副懂事的樣子。所以當年鐘善要和高若虛在一起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那種叛逆，讓鐘老爺子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在他的記憶里，他說什么女兒從來沒有違背過自己，可是為了一個男人居然要和自己發生爭執。當時，孫管事勸他，說鐘善這一輩子都沒有求過他什么事情，也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從未敷衍過。這些年這個孩子過的很不容易，不如就成全她的想法吧。況且，高若虛是寒門出身，更知道銀子和如今的一切來之不易，他定然會好好的珍惜鐘善的。

鐘老爺子想了想，后來終究是妥協了。

如今想來，無論是他還是孫管事，都是萬分后悔當日的決定。

高若虛是個厲害的角色，他擅長欺騙女孩子，在所有人的面前，扮演一出一副深情的樣子。可是私下，他只是一個貪生怕死，喜歡享樂和掌權的人。至于愛情？或許他對鐘善和鐘明玉是有喜歡的，可這種喜歡在他眼里和權利地位比起來，當真是不值得一提。

“你是好孩子！”鐘老爺子看著眼前的景瑟，又緩緩地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及笄的時候我還病著，怕過了病氣給你，所以沒親自去。”鐘老爺子說著，便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景瑟，“這是我送你的及笄禮！”

景瑟聞言趕緊搖頭，“你已經送過了！”

鐘老爺子吩咐孫管事送來的，是一枚極好的玉佩，因為景瑟屬相是猴，而這枚玉佩最難得的是，里面也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猴的樣子，像是用墨汁鑲嵌在里面一樣。她拿到的時候頗為震驚，這東西有多貴重她自然知曉。可這玉佩，這只是孫管事送來的一樣，還有各種頭面首飾……看的她是眼花繚亂。

她當時和孫管事說，是不是太貴重了，她受之有愧。

孫管事說讓景瑟收著，不然他往后都沒顏面來求長寧伯府幫忙了。

景瑟知道孫管事這個人，定然不是隨便說說的，迫于無奈便收下了這些東西。

可如今，她來一次鐘家，鐘老爺子就送一堆東西出來。

“拿著吧！”鐘老爺子沒有收回手，“當年我家那位，曾……”

鐘老爺子第一次在景瑟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妻子，當年他的妻子有身孕的時候比其他有身孕的女子，腹部看起來更大更圓。所有人都以為她有雙生胎，連她自己都這么認為。可惜后來，等月份大了之后，才確定只有一個孩子。

當時，他準備了兩枚一樣的玉扳指，也沒派上用場。

后來鐘善把其中的一枚扳指給了鐘明玉，而還有一枚就留在鐘老爺子這里了。

這是妻子的陪嫁，他本想做個念想，等百年之后這扳指就放在他的身邊。可如今想來，這扳指也有了去處……

大家族里的內亂他看了不少，皇室內的斗爭他也知道很多，如今能找到一個真心待人的人，真的很難。是人就會有貪念……可景瑟卻能控制好她自己，并沒有對鐘家做什么。

他如此相信景瑟，其實景瑟要算計他，并不難。

但是景瑟沒有這樣做，而且景家的人，也沒有這么想過。

尤其是裴長庚，瓦刺這些年來的國內一直不太平，很需要金銀來買外面的糧食維持國內的安穩。現在鐘家的錢財擺放在裴長庚的面前，他也沒動這樣的心思，反而是派了陸遜大夫過來幫他診脈。

他又如何不知感激呢？

景瑟見鐘老爺子執意如此，便收下了這禮物。

景瑟走后，鐘老爺子按照她的計劃，開始對外放出鐘明玉還活著的消息，為了讓人相信，邱家的人還幫了不少忙，說這些人真的是狠心，想要鐘家所有的家產就算了，還想讓鐘家幫著招兵買馬。鐘老爺子雖是商人，可對大燕朝卻是忠心耿耿的，所以并沒有答應這些人的要求。等禁衛軍這邊查到這些人的下落的時候，鐘明玉已經被挪了地方。禁衛軍里也有人說，鐘明玉還活著，連帶著其他幫忙查探的武將也在說，鐘明玉還在人世。

鐘家要的，是鐘明玉的安穩，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所以，京城里又掀起了一陣議論。

有些人說，鐘家是在說謊，可立即會有另一撥人站出來說，鐘家能有這么大的能耐？不僅讓禁衛軍的人幫忙，還讓武將們一起撒謊？尤其是邱家，那可是書香世家，怎么可能替鐘家來撒這種彌天的謊言呢？不過，也有人說高若虛如今要過繼子嗣，怕是想要獨吞鐘家的家產，鐘家這些年來養了一個白眼狼。

昔日，是高若虛為了打動鐘老爺子，所以主動提出要入贅的。既然都入贅到鐘家了，那么就該守著鐘家，現在過繼孩子，算是怎么個意思？畢竟鐘明玉還活著。

也有人反駁，他們是怎么知道是高若虛自己主動提出入贅的？

這些人就哈哈大笑，說不相信的話，去京郊的寺廟問問這些方丈啊，當年鐘老爺子曾和京郊的方丈們都談過這個事情。說是該成全，還是該阻止……

佛家人向來仁慈，他們雖然不成親，也不想拆散一門好好的姻緣。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

所以眾人說的都是，可！

這個消息之前一直沒傳出來，是因為他們幫人守秘，可最近會爆出來，是因為有人在整理老方丈的遺物里，發現了這些年方丈記錄的一些事情，剛好提到了這個事情。

發現的人覺得怪異，出于好奇心問了其他寺廟的方丈。

結果，這些京郊的方丈們，都沒否認。

京城雖然是貴族和富商們聚集的地方，可也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所以這里的人都十分的喜歡聽上面的人的傳聞。其實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都不要緊，他們就喜歡看高高在上的人摔下來的樣子，是多么的滑稽。

所以這事情漸漸的越傳越離譜，最后傳到了高若虛的耳里，已經變成了高若虛當年貪圖鐘家的家產，才故意的去接近鐘善，之后強迫鐘善嫁給自己。鐘善的死，和高若虛有關，這次鐘明玉會丟失，也和高若虛有關系……

高若虛氣的渾身哆嗦，他半響后才說了一句，“污蔑！”

他的卻是故意接近鐘善的，可鐘善的死卻和他沒有關系。他自然希望鐘善能為他生下更多的孩子，最好是有個兒子，這樣他就完全不用去照顧表妹了……他骨子里覺得表妹是個鄉下人，不配替他生下高家血脈的孩子，鐘善只能說是勉為其難。

因為鐘善雖然是商賈戶出生的女孩子，可琴棋書畫的確是樣樣精通，不輸大家閨秀們！

可惜鐘善太過于體弱，生下鐘明玉便走了，這讓高若虛一度很失望。

他覺得鐘善沒用透了，這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會生孩子，怎么就鐘善這么沒用，生下一個小丫頭片子就匆匆地走了。

“大人，我們該怎么辦？”站在高若虛身前的小廝問，“外面的流言，對你很不利啊！”

高若虛是文臣，而文臣要講德、行，若是在這方面風評很差的話，那么來日真的要接手鐘家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自古，名不正言不順接受皇位的皇位或者其他的人，其實下場都不怎么好。雖然活著的人能改變一切，但是誰又能保證高若虛必定勝利呢？

“我早就猜到這個老東西不會如此認輸，我有辦法。”高若虛對小廝說，“我記得這些年，我讓你在茶樓里安插了不少說書人？讓他們去做吧，他們知道怎么做。”

小廝領命下去。

高若虛抬起頭來，看著窗外陰沉的天氣，眉頭也皺了起來。

鐘明玉并不是他帶走的，因為他這些年來養的人手，鐘老爺子多少知道一些，他一動手就把最后那些暴露了出來，這是萬萬不可行的。他和人合作了綁走了自己的女兒，可這個人如今卻好像對他十分不滿，像是隨時準備散伙一樣。

他抬起手來揉了揉眉心，覺得鐘家這個老頭子不是快死了嗎？還折騰這些做什么！

他可鐘老爺子是不一樣的，他絕對不會讓一個小丫頭來掌家，他辛辛苦苦謀劃多年攢下來的東西，怎么能給一個女人？

高若虛手下的人，動作也很快。

這些說書人像是湊熱鬧一樣，講起了鐘家的事情，說鐘老爺子年少的時候不修德，所以只有一個女兒，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若不是文曲星高若虛動了凡心娶了鐘善，那么高家在鐘善這一輩已經要敗落了！上天雖有好生之德，讓鐘善留下了一個女兒鐘明玉，但是無奈鐘家作惡太多，所以上天還是要帶走鐘善。如今要破除鐘家的死局，必須得高若虛這樣的文曲星來幫忙。

所以高若虛愿意過繼子嗣給鐘家沖喜。

高若虛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這和老天爺做斗爭，他雖是文曲星估計也要受苦！這些年來他一直未娶，怕就是昔日娶了鐘善救了鐘家的懲罰，那么他現在還要插手的話，之后可就不好說了。

這些說書人向來喜歡扯天扯地，偏偏有些人還真的相信了。

自古百姓都認為，上天才是決定一切的人，舉頭三尺有神明，所以即使漏洞百出的話，也是有人相信的。

很快，風向又開始轉動了。

真的有人以為，高若虛過繼孩子，是為了給鐘家沖喜。

畢竟如今的鐘老爺子病著，而鐘明玉不在了，姓鐘的都沒好下場……

景瑟聞言，卻是笑出了聲，“他們說高若需是文曲星？這人還真的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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