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瑟的眼里,像高若虛這種人,其實就是個卑鄙的小人。
出身寒門的學子其實每個朝代都不少見,可極少有人能走到很高的位子。畢竟,寒門出生的學子們他們在京城里沒有根基,只有外放出去做出功績了,才有機會往上爬。
但是被外放出去的官員們,其實骨子里都羨慕京城里的官員。
當年,裴大學士手下的一個官員被放在并州的時候,據說瞧見并州之前的官員入京,還追著人家馬車跑,一邊追著一邊哭泣。
有人勸這位官員,說你又不是回不了京城,又何必呢?你追人家這馬車,不得吃沙塵啊。
這官員說了一句話,卻讓人哭笑不得。
他說:這哪里是馬車留下的沙塵啊,這是仙氣啊,他這是要沾沾仙氣。
這個事情還是裴長庚逗景瑟開心的時候,說可見大燕朝外放的官員,其實都想留在京城。可是一個地方需要的官員就這么多,所以下放下去的,大多是在京城沒有根基的。其中也不免極其有才華的人被外放出去,他們能做出功績,便能回來。若是一輩子都做不出來,那么就在得在那邊守著一輩子,除非京城里有關系。
高若虛的確有才華,可他既沒有外放,也沒有從小事做起,在中了探花郎之后,便是五品的主事。這并不是因為他多么的厲害,而是有鐘家的關系。
這個人,擅長恩將仇報。
當年高若虛的舅舅賣了所有的家產,養出了這么一個人,結果得到的無非是家破人亡。現在鐘家,又要走同樣的道路了。
“這人當真是無恥。”聞小月對高若虛的事情,也知道的七七八八,很多時候景瑟壓根不瞞聞小月,而聞小月只要稍微想想,便知道高若虛是個什么樣的人。什么正人君子?什么慈父。高若虛不如戲臺子上當角兒,當真是可惜了,“小姐,若是他這么鬧下去,那么……”
并不是人所有人都相信鐘老爺子的話,他們只是想看熱鬧而已。
“那就隨著他的話說。”景瑟道,“老爺子知道怎么做。”
在京城里瘋狂傳高若虛是文曲星的時候,高若虛在鐘家住的院子,突然起了大火。這些年,因為高若虛喜歡安靜的緣故,這座院子的周圍幾乎都是水池和竹林,所以火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雖然夏日干燥,但是這場大火來的莫名其妙,不知是鐘家那個碎嘴的小廝說,是鐘家的祖宗發了脾氣,因為這鐘家要被奸人所害了。
第二日,高若虛替父母放在京郊慈恩寺的牌位,突然斷裂。
據說替高若虛守著長明燈的小僧,更是形容來了一陣怪風,唯獨吹滅了高若虛的燈。
這七七八八的謠言四起,不免又被人猜疑了。
若高若虛真的是文曲星,為什么這么多事情都沖著他來,難道他真的幫鐘家擋住了災難?可是,若真的是替鐘家擋住了災難,為什么會引起鐘家的祖宗的不滿呢?
這幾日京城茶樓里,幾乎都在說鐘家的事情。
有人說高若虛就是文曲星,有人說高若虛是個陰險小人……更有人說,身為男子還是文臣,入贅到鐘家本就有失君子之德,對不起上天和父母。這種人,骨子里便是卑鄙的,會做卑鄙的事情也不是奇怪的?沒準這古家的孩子,其實就是高若虛的外室生的,現在高若虛占著鐘家,想把家產給自己的孩子。至于鐘明玉?鐘明玉在高若虛的眼里,自然是死了最好,因為鐘明玉沒準會和她的母親鐘善一樣,招夫入贅。
鐘老爺子向來疼愛鐘明玉,會把家產給鐘明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這其實,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話,可高若虛卻依舊知道了。
他,心虛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怕人提起他父母的事情。
他有的時候甚至在想,還好父母死的早,不然他要怎么去面對父母呢?兩個宛若蠢豬的存在!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是個長相普通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的腳很大,身形很胖。她時常笑著,拿出那雙粗糙的手撫摸他的頭發,他抬起眼的時候,還能看見母親那雙手指甲里的泥土。這是他小時候的噩夢……他十分想不明白,他在書院里的時候,先生們都說他氣質不凡而且過目不忘,是個厲害的人。可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父母呢?
其他同窗的父親個個都很挺拔,而母親大多都很斯文,和他那個大嗓門的母親完全是天和地。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他依舊能記得自己站在屋內,還能聽見地里母親的呼喚聲……
后來去了舅舅家,其實環境也沒好太多。
這些年他骨子里的自卑,早就被掩在內心深處了。他現在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記得他曾經出自哪里……
“爺,我們該怎么辦?”小廝看著高若虛,一時也有些不安。
其實這些謠言都是很微小的,畢竟這個世上誰也不能徹底的控制風向,若要看大局的話,還是他們占優勢的。結果哪里知道高若虛一定要知道全部!
小廝替高若虛辦事多年,自然知道高若虛的性子,他想要知道的東西,絕對不允許下人們隱瞞。外人皆說高若虛是個君子,可在他手下辦事才知道,這個人從不是什么君子,他的骨子里既自負又陰險。
“那就讓這些人多強調鐘老爺子年少時的所作所為,他從商多年,沒少和官員們做惡事。”高若虛看著小廝說,“你以為他真的是個慈悲的人嗎?”
想要在商場上徹底的站穩腳跟,若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又怎么可能呢?只是這些年來,鐘老爺子十分低調,雖然高若虛很努力的暗示鐘明玉可以亂來,可鐘明玉也只是名聲有些刻薄,卻也沒有十分難聽的話。最讓他覺得驚訝的是,邱家居然會真的答應要娶鐘明玉!
高若虛很清楚邱家這門親事是不能成的,所以他必須毀了鐘明玉。
小廝領命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高若虛反擊一次,就會有人說起高若虛這些年來,求鐘家辦的事情。
甚至有人說起了當年高若虛照顧鐘善的時候的事情,說鐘善其實胃口并不好,是高若虛到處買了好吃的補品給鐘善。生過孩子的婦人們都知道,孩子大了就會難產,會控制食欲……高若虛是個男子,若是真的細心,又怎么會不知道這個呢?
一時,茶樓的生意還因為這些謠言,生意好了不少。
連夏日的賞荷花宴上,京城里也有權貴婦人、太太們說起鐘家的事情。
這個事情,后來還傳到了定燕帝的耳里。
定燕帝皺著眉頭問身邊的童,“真的查不到鐘家小姐的消息嗎?”
“禁衛軍那邊說,去遲了所以沒救到鐘家小姐。臣想,這個消息是真的。”童一雙眼眸似噙了水,莞爾道,“臣親自去瞧過,不似假的。”
“既然有消息,為什么救不了人。”定燕帝嘆了一口氣,“這事,朕得幫鐘家。”
童知道定燕帝在想什么,若是這件事情辦不好,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更難辦了。
鐘家和江南、東境等等很多商戶都有來往,而眼看北邊的戰役又要打起來,但是大燕朝卻國庫空虛,糧草并不充裕。定燕帝需要這些商人的支持,現在并不是能拔出這些商人的好時候。
況且,鐘家這些年來一直安分守己,絲毫不讓定燕帝為難。連這次齊王的事情,其實鐘家也幫了定燕帝一些忙,導致鐘家在齊王封地上的生意受到了影響。
鐘老爺子做的事情是為了大燕朝,定燕帝自然不會讓鐘家失望。
可明明是找個人,在從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現在卻猶如大海撈針。這些人帶走了鐘明玉,過去了這么久也沒殺了,但是也沒有問鐘家要什么東西,所以他們到底是想做什么?當真讓人難以猜測。
不過,定燕帝也從這件事情里察覺了一絲異常。
“臣知道,臣一定會好好辦這件事,不過……”童看著定燕帝,半響后說,“高大人這事,您看要怎么辦呢?”
“這是鐘家的家事。”定燕帝抬起手來揉了揉眉心,“朕不好插手!”
身為天子怎么好插手臣子的家事呢?這傳出去不得被人笑話?況且這件事情鬧到了現在,其實高若虛和鐘老爺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定燕帝自然也知道一些。他并不是不能動高若虛,但是高若虛是文臣,多年內在朝堂上的名聲也不差,這個時候若是故意呵斥高若虛,定然又會引起文臣們的不滿。現在文臣們因為他不肯派景鐵銘去北方的事情已經有了怒氣,若是再插手鐘家的事情,定是不好的。
“陛下不好插手,可是……”童壓低了聲音,“臣,可以。”
定燕帝挑眉,“你向來不多管閑事!”
“這事太奇怪了,高大人和鐘家老爺子像是撕破了臉皮一樣。臣記得,高大人是個謹慎的人,為什么他在這個時候一定要鬧出這些事情呢?”童說,“他,當真是在乎高家?”
定燕帝皺眉,“你的意思是?”
童說,“臣怕高大人和齊王的余孽……”
童還未說完,定燕帝的臉色就很難看了。
若是家事,若是高若虛想要貪圖鐘家的家產,他其實可以管也可以裝糊涂。但是若是這個事情和齊王扯上關系,在他的眼里就變了。
“臣知道高大人和齊王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來往,可是他身邊的人呢?”童說,“陛下真的相信他嗎?他有這樣大的膽子?”
定燕帝抬起眼,看著童那張熟悉的面容,沉默了許久,“你去查吧。”
童又何嘗不知道,自己今日說的這番話,有些不像平日里的他。可是,他還是想插手到鐘家的事情里,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故人的氣息,想要找個借口繼續查下去。
只要定燕帝點頭了,想要辦事便容易的多。
自從裴長庚到了禁衛軍后,黑云衛和東廠辦事似乎都有些不如意。而裴長庚也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讓定燕帝十分的相信自己,以至于現在童想要插手很多事情,都要想好借口。
好在定燕帝失去了太子后,腦海不似從前那樣清醒,所以,他忽悠下,定燕帝也相信了。
童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見裴長庚了。
今日的裴長庚穿著一身暗色的飛魚服,一雙眼還微微瞇著,像是剛睡醒一樣。
童身邊的人經常和童說,裴長庚時常會找個地偷睡,像是一輩子都睡不完一樣。但是童總覺得,裴長庚的睡眠有些怪異,和常人有些不同。
似用了不該用的藥的后遺癥。
“童公公。”裴長庚見到童的時候,卻是客氣的打了個招呼。他的眼睛因為睡眠比常人多的關系,終于在此時徹底的變的清澈,宛若冬日的小溪在遇見春日的陽光后慢慢的初融一樣,“好久不見!”
童壓根不想聽裴長庚的這句“好久不見”,因為每次聽到的時候,他身邊都沒什么好事發生。
更重要的是他們昨日才見過了,哪有什么好久不見?
“裴大人。”童微微斂目,“你來這里做什么?”
裴長庚依舊是笑著,“我聽人說童公公向來聰慧,是陛下的解語花,你猜我今日來做什么?”
明明是簡單的一句話,童卻感覺到了裴長庚的敵意。
自從他傳了景瑟的不好的傳言后,這裴長庚就有些陰陽怪氣了!
不過是個小姑娘,沒想到裴長庚這么在乎,這不是把軟肋拿給自己看嗎?
“難道,是裴大人想早早娶美嬌娘,所以來求陛下的恩旨?”童諷刺裴長庚為一個女人,幾次來打擾定燕帝,“裴大人還當真是個癡情種啊!”
裴長庚聞言一副“羞澀的”模樣,彷佛童的話語他而言是夸獎一樣。
“陛下也這么夸我,說我是難得一見的癡情種。”裴長庚看著童說,“不過,公公自然不懂這種感覺的,也不怪公公!”
他的一句話,直接戳到了童最痛的地方。
明明是個和善的讓文臣們都佩服的裴長庚,和童說話的時候卻擅長裝糊涂和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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