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一愣,少年微微一笑,“劉一兄和夏曉確實不易,封無想彌補過失、重獲舊友也要出力的,說起來,不過還是他們自己幫自己。”
確實如此,繞了這么多彎,不過是為全了夏曉那個孤高性子。
外面天色已晚,陸青見我一副大惑得解的樣子,放下手中的茶,道別離開。
秋香一直在旁遠遠候著,待陸青走了才靠近,見她一副好奇模樣,我就把這件事原委講出。
“小姐,你以后還是離她遠些吧。”小丫頭皺著好看的眉,半晌冒出一句。
“不過是個性子硬的小姑娘,而且還很懂事。”
“我就是感覺不好。”秋香皺了皺眉,“明明是幫她,她還要站在施恩的位子。而且我覺得她對小姐并不喜歡,上次來看你,神色也不對。”
“哪有這么復雜?”我不禁樂了。秋香見過夏曉幾次,但真正接觸不過是上次夏曉來看我,不過幾分鐘。
“不是我想的復雜。”秋香有些著急,“我可不是喜歡把人往壞了想,但她那眼神,就像見不得別人比她好一樣。”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對我最好。”見這個真情實意的小丫鬟生怕我誤解的樣子,我連忙安慰。
她故作生氣地去給我取水凈面。我喝了一口茶,腦中不自主地回想夏曉對我說的話及眼神,趕緊搖搖頭把秋香那個說法甩出去,不要想多了,經歷坎坷的人,心思深沉些也無可厚非。
這次的事,韓二也不知道知曉多少,但他一副并不想知道的樣子,我也沒多說。
沒過幾天,夏曉真的應征上了胭脂閣一職,不過還是照例要從跑堂丫鬟做起。她倒也不嫌苦,應承了下來。因為太忙,此后便基本不來書塾了,只托了陸青——若季蒼夫子教了天文地理以及藥物,那日的筆記能給她回去一看。她如此境遇,還肯讀書識字,倒也不易。聽劉一說起,夏曉從前曾機緣巧合拜了一個術士為師學了些識字和醫理。
另外,封無與我們親近了一些。所謂的親近就是,見到我們會微微點頭,甚至會主動招呼一聲,這一點在陶家兄弟看來似乎比夏曉不來書塾更令人詫異。陶小福娃還問過我緣由,我只道是因為我們看上去更為面善,他雖滿臉不信,卻也想不出為什么。
入秋后,聽秋香提的一句,才知我在這里是九月九的生辰,眼看著也將近了。在現代過了那么多年,又要重新過小孩子的生辰,倒也有趣,卻不知會如何過。
“不過?”
“對啊,男子生辰也不是每年過,何況是女子。”面對我的驚訝,秋香理所當然地給我普及常識。
這里與現代不同,生辰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男尊女卑,女子生辰并不受重視。男子的話,人人都將經歷一個十分重要的分水嶺,那便是十五成年,在一家之主的主持下,束冠成禮。窮人家孩子多的情況,甚至可能到了這天就分家自謀出路。
成年之時,不再以孩童待之,也就沒有什么辦“生日聚會”收禮物的好事,所以十四歲生辰反倒成了重要的日子,十四到十五歲,就是一個男孩從少年走向成年的微妙時段,難怪韓二對他的生辰這么在意。
我突然想到,陸青的十四歲生辰,我當時因為不知情未曾準備,此時想來,以后若是他有什么要我相助的,我一定要盡力滿足,才不至于讓這個口頭禮物落了空。
“小姐吉人天相,平日夫人和老爺都不拘著,你要是想過,應該也不是難事。”見我一臉沉思,以為我是悶悶不樂,秋香連忙安慰道。
“想過什么?”隨著這清亮的嗓子進來的是二哥韓且行。他一身銀白騎服,腰間纏著一條半掌寬的墨色腰帶,烏發用綢帶束于腦后,越發襯得膚如白玉,眉若遠黛。說來也怪,自從他和陸青過了十四歲生辰后,如同修竹一般,似乎日日都在拔節生長。韓二本就長的俊俏,如今眉目間更添男子硬朗,越發地顯得容顏不凡。
“二少爺,小姐的十二歲生辰也快到了。”待我愣神之際,秋香已盈盈開口。
“原是想過生辰。”韓二微微凝眉,繼而展顏一笑,“要不還是叫上劉一、陶正他們湖邊一聚,或者來家里也成。”
我腦中不知怎的浮現出夏曉的臉來,那樣不甘卻又強忍的神色,忙道:“女子都不過生辰,我也不要。”
“倒也不是不過,只是不像男子那么正式罷了,況且這事由我和陸青去幫你張羅,你又不麻煩。”韓二知道我素來懶散的性子,難得耐心地解釋道。
“奇了,今日怎么對我怎么好?”我嘖嘖兩聲,過去探探他的額頭,“是病了還是想借我的生辰耍什么滑頭。”
“你這人真不知好歹。”剛才還一副成熟像的韓二瞬間變了臉,一臉嫌棄地推開我的手,“要不是這是你醒來的第一個生辰,我才不理會。”
他說罷,我愣住了。想起去年我醒來時已是深秋,如今轉眼就快一年了。
我來這里已經這么久了,卻對如何回去毫無頭緒。想到這一點,我不由有些意興闌珊,“說了不過就不過,我沒興趣。”
“那……”韓二還想說什么,我打斷道:“陸青哥呢?”
“一早就不在,這幾日他總去找劉一,估計是陸叔有什么差事。”說到這兒,韓二也想起自己過來的正事,“上次你從我這里拿走那本兵史呢,陸叔前日給我布置了課業……”
生辰的前幾日,我才知道這一陣兒陸青總不在府內的原因,正是眼前的這一匹小馬。
這匹墨色的小馬沒有將軍府馬廄里的那些駿馬高大壯碩,但是肌理緊實,毛發油亮,尤其是兩只濕潤的眸子里含著的脈脈溫情,實在讓人見之歡喜。
“劉一兄幫忙托人找來,雖算不上寶駒,但也是良品,最重要的是,這匹馬性格溫和,初學騎馬和女子用都很適合。”陸青將馬牽到我跟前,輕聲道。
“我一直想學騎馬,但是去馬廄里看了好幾次,都不敢近身。”我笑彎了眉眼,“陸青哥,你這禮物送的太合我意了。”
“你喜歡就好。”陸青淡淡一笑。
“小妹,好馬配好鞍。”韓二一旁道,“我知道陸青尋了這匹馬后,請人給你做了一副馬鞍,上好的料子,一定也很合你意。”
“孺子可教,吾心甚喜。”我點點頭,略微皺眉道,“不過……”
韓二顧不上追究我的以下犯上,忙問:“不過什么?”
“好馬好鞍,我卻不會騎。”
“這有何難,我們都會啊。”
“那好,你教我騎馬。”我連忙接口說。
韓二一怔,似乎想起上次教我騎馬時,我朽木不可雕的模樣,一時有種被算計的憂愁。片刻后,他做出一副壯士斷腕狀,“也罷,也罷,誰叫我是你二哥。”
我興致正高,不與他計較,轉向陸青笑道,“陸青哥,等我學會了基本功,你再教我更難的。”
韓二一旁挑眉道:“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的騎術會比陸青差?”
陸青卻似沒聽見我們吵鬧一般,笑道:“好,鎮西之外有一片平闊草原,騎馬正好,過幾日,馬鞍做好,我們便一同去。”
馬鞍是生辰當天,娘送到我屋里來的,那日恰好季蒼夫子請了位好友來書塾辯學,我不善此道,便也沒去。
我把玩著這副馬鞍,果不其然如韓二所述,是副精巧的好鞍。
娘自我醒來、家中順遂后,越發顯得賢淑溫和,她見我喜歡,一旁柔聲道:“聽且行說,你執意不愿辦生辰宴,娘也沒多準備,午間大家一起用道長壽面。你爹和大哥在邊境一時不得抽身,過些日子會回來看你。”
我點點頭,“娘,別人家女子都不過生辰,你們已經寵我很多了,不必在意這些。”
娘輕輕笑了,有些感慨,“這好歹是你醒來第一個正式的生辰。”
“我在你們身邊,日日都是喜樂,何必拘泥于一日之間。”見娘因憶舊微微傷感,我忙道,“再者,說是不過,你們也都惦記著,我還有什么不知足。”
“那倒是,尤其是陸青這孩子,你大哥不在身邊,他總照拂著你們兩個,還為你生辰如此上心,且行雖只是小他幾月的,還是比不上陸青沉穩。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幾個都是懂事的孩子,沒讓我多操心。”娘眉眼間盡是欣慰,輕柔扶上我的臉頰,“從前,你爹說我受苦不少,如今看來,這些苦也值得。”
“有我看著二哥他們,能不懂事?”我嬉笑道,猶如以前和老媽開玩笑。
“怎么沒大沒小的。”娘嗔怪道,眼角彎出一道溫柔的細紋。
“誰讓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兒呢?”在這里呆久了,這句話竟然能脫口而出。
“對!你是我的好女兒。”點了一下我的額頭,她樂呵呵回道。
這句話好熟悉……我媽也說過。我忽然出神,幾乎一瞬間想起了現代的母親來。她也總是在我自夸的時候,帶著一絲無奈的寵溺肯定著我的話。
媽媽啊,不知道你現在過的如何,妹妹有沒有在身邊好好照顧你。你看不到我,會不會很難過、很擔心?
我對著腦海里微笑的媽媽無聲地說——媽,你不要擔心,我現在過得不錯,還有另一個很疼我的娘,還有很威風的將軍爹,還有對我很好的哥哥們,還有……
可我還是好想你,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之所以這樣說,因為我一直有一個信念,覺得自己一定有辦法回到自己的時代,回到穿越前那一刻,然后睜開眼,發現不過是做了一場夢——這個信念陪我度過了思念家人的日日夜夜。
只是,現下,懷著復雜的心思看著眼前這位母親慈祥又幸福的面容,我心中忽然涌上無法言說的傷感,若是我回去了現代,那么這具身體將如何,眼前這個萬分疼惜子女的夫人又會如何。
我佯裝不經意的低下頭,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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