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青徐徐敘述中,我驚訝地了解到,原來,秋律君正是東湖閣主人常寧公主之子。
據悉,常寧公主年少時,因政治聯姻,嫁給了沂國西邊的闕國之主。那位君王年輕英武,為人寬厚,與公主恩愛不疑。聯姻期間,兩國互通往來,毫無紛爭。然而,好景不長,不過七年,闕國之君突患惡疾,猝然離世,一對鴛鴦天人永隔。
他始終只有常寧公主一位妻子,因此唯一的繼承人便是秋律君。
秋律君本該順利成章地繼位,但闕君之弟垂涎皇位,暗藏狼子野心已久,不但私下結黨營私,控制朝政,還趁著母子失去親人、痛苦不堪之際,造謠常寧公主謀殺親夫、謀亂闕國,軟禁了公主二人。
先皇和公主的親生母親——老太后聞言幾乎哭瞎了眼睛。彼時雖情況紛亂復雜,但好在沂國國力強于闕國,接連施壓下,三年過后,常寧公主及九歲的兒子終于得返故土。
說起來,秋律君并非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稱謂——他是闕國真正的儲君,卻被迫寄于沂國的屋檐下。為了不辱其身份,先皇令人尊其為秋律君。
“他有一半血統是闕國人,那在宮中,日子應該不太好過吧?”我聽完這少年的境遇,嘆息之余,心生感慨。
“確實如此。闕國后來與沂國邊境紛爭不斷,他的身份就更加微妙。地位雖尊,衣食用度不缺,但半分實權也無,在宮里不過是寄人籬下,圖謀自保而已。”陸青說道,面上流露出一絲憐憫。
但他很快正色道:“小妹,不管秋律君是否有實權,總歸身份尊貴,你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他那么跋扈,我怎么敢惹他。福全他們見到他,臉都白了。”我撇撇嘴。
“聽說秋律君平素不喜與人來往,所居的鳳梧殿里也沒有幾個人,脾氣難以揣測。”
“看的出來。”我接口道,繼而有一絲失落,“陸青哥,那我以后都不能去東湖閣看書了么?”
那可是一幢藏寶樓啊,沒準就有我要的線索呢。
陸青看著我這副神態,略微沉思片刻,“你現下在宮中無事可做,若是能看看書打發時間,也好過日日苦熬。明日我問過圣上,若他準許,你便可以去。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要像今日這樣冒失,先派人去打探,不與那秋律君照面,以免他和你生了齟齬,節外生枝。”
“真的?”我眼睛一亮,心中大喜。
問的時候原本沒報什么希望。因為我也知道,要想不惹事,最簡單也最可靠的解決辦法,就是不再去東湖閣。可不料一貫處事妥帖的陸青,并沒有這么做,居然還為我爭取機會。
“嗯。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一點頭。
我激動地跳將起來,猴竄到他面前,伸展雙臂,大力抱了一下這個暖心的少年,“恩人哪。”
要知道,我住在這里,看花看草才幾日就已經厭煩,若一直這樣,簡直是度日如年,可要是能去東湖閣看看書,找找線索,前后無異于坐牢和度假的區別。
陸青沒有提防我的突然襲擊,面上一瞬露出錯愕之色,素來鎮定自若的神情也有幾分呆滯。
我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動。
幾乎是同時,他便恢復了云淡風輕之色,頓了頓,平靜說道:“小妹素來不拘,不過男女有別,若是在宮中對別人也是如此,這東湖閣的事還是暫且緩緩。”
我剛剛還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僵在臉上,“哥,我錯了……”
陸青答應做的事一向讓人放心。第二日回來,他便告知我,圣上準許我去東湖閣看書,而且還派人告知東湖閣的執事官,不管何時,我都可以過去。
得了這道圣旨護身,我頓覺底氣十足,一時間覺得,就算遇到秋律君,也沒有什么可怕。不過既然答應了陸青,我每日還是老老實實地讓福全先行打探。
福全這小公公,不知是否是記掛著上次的事,對我的話更上心了。
然而,我不愿遇君,卻擋不住君上門。幾天之后,我正愜意地坐在地上看書,聽到門外福全大聲道:“奴才見過秋律君。”
我知道他這一聲是故意喊給我聽的,下意識緊張了一下,剛想爬起,就想起了圣上的命令,便又坐了回去。
一聲冷哼傳來。我朝門口看去,秋律君操縱著輪椅緩緩進來,神色冷淡。福全跟在身后,表情小心謹慎,“秋律君,韓小姐已得圣上恩準,可以在此看書。”
他面色一沉,“滾。”
“福全,你還是去門口等我吧。”我使了個眼色給福全,看秋律君這不爽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難保不會找下人撒氣,所以干脆讓福全避著。小公公倒也機靈,作了個揖,利索地離開。
美人少年從我身邊過去,卻似沒有看見我一般,眼神冰冷,嘴唇緊抿,周身如繞寒氣,拒人千里之外。
但不知為何,我想起昨天陸青說的話,思及他的身世,卻莫名生出一份憐憫,覺得他這份冷漠的倔強中有種易碎的脆弱。
見他行到拐角處,有些艱難地扭轉方向,我自然地走了過去,剛想伸手幫他,卻見他眼風急掃過來,惡狠狠地說道:“圣上準你在此看書,但沒有準你干擾我。我忍受你已是不易,你最好滾遠點。”
他這話一出口,原本出眾的面容陡然生出幾分厲色,立刻擊破了我唏噓之下積蓄的憐憫心,一瞬間只覺眼前之人實在面目可憎。
也罷,這畢竟是他母親的書閣,我能在此已是幸運,又何必計較其他。我撇撇嘴,一聳肩膀,做出一個“你隨意”的姿態,再不看他鐵青的臉,自顧自回到原地,接著沉浸在我剛才看的書里。
自那以后,我倒是時不時能碰到秋律君,陸青有幾次曾隨我一道過來,也見過他。相遇之時,陸青自然是無可挑剔的謙遜有禮,秋律君也是慣有的目中無人。好在,我和陸青都沒有放在心上,尤其是當我看出,秋律君不止對我們,而是對絕大部分人都態度冷淡時,就更加釋然了。只要不去招惹他,互相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就這樣,大半月過去了。這日,我一早來到東湖閣,繼續看昨天沒有看完的一本有關圖騰象征的書。秋律君比我來得更早,只是神色似乎有些不好。不,應該說是比平時還要差。他板著一張臉,不像平時那樣在一處靜靜呆著,而是在書架間不停地來回穿梭,像是找尋著什么。
我被輪椅發出的聲音吵得無法集中注意力,只得站起身來,向他那邊看去。
秋律君正側身對著我,半抬著身體,一手支在輪椅的側把上,另一只手極力伸長,去夠高處的一本紙書。
我想出手相助,但走近幾步,又堪堪停住了腳步,腦中浮現出他面露厭惡的神情,一時有些踟躇。
就在下一刻,秋律君手指已經搭上了書沿。他抓住它,用力往下一扯,手臂卻重重撞上了書架。
我站在那里清楚地看到,他頭頂正上方,晃動的書架最高層,有一摞疊起的竹簡被震得散開,就在他扯下那本書的瞬間,猶如崩塌的山石一樣,直直墜落。
眼見那一摞厚重的竹簡就要砸在他的腦袋上,我顧不上思考,本能地疾步沖上前去,躬身一把推開他的輪椅,自己卻躲閃不及,被一冊竹簡砸中了后背。
“大爺的,真疼。”我一瞬爆出粗口,淚花幾乎要從眼睛里迸出來。
這竹片做成的書拿來當武器也不為過啊,我反手揉向那塊“中彈”區域,剛剛碰到就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吸著冷氣,背上這一塊肯定是青了。
待直起腰來,抬頭看見秋律君在一旁安坐著,眸色復雜,神情怪異。我想起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粗話,連忙訕笑道:“不是說你的,別介意。”
“你……”秋律君的聲音難得地沒有夾雜著冷意,甚至有一絲猶疑。
“不必謝我,本能而已。”我大度地笑笑。
秋律君看了我一眼,淡漠道:“我的書被你一推之下,掉進那堆書里了。你給我找出來。”
我的笑僵在臉上,他卻好似沒察覺一般,氣定神閑地把我望著。
奇了,同是好看的少年,差別怎么這么大,陸青,甚至韓二都比眼前這個要可愛很多。我一邊暗自腹誹,一邊沒出息地問道:“哪一本?”
少年遲疑了一下,道:“克物百鑒。”
我蹲下身,揀出那本書,遞給他,順手也將剩下的書簡堆在一旁,準備等會交代當值的公公,下次一定要擺得靠里些,我可不想以后也遭到襲擊。
“今日之事,你不可對外人說起,包括這本書。”在我蹲著忙忙碌碌的時候,秋律君突然道。
“好。”我點點頭,心中暗咐,不過是做了芝麻綠豆大點好事,有什么好對人說的。
“我殿內有些藥,你要是傷了的話……”見我起身,秋律君眼瞼微斂,極不自然地低聲說。
“啊?不用不用。”我愣了愣,連忙擺手。背上約莫不過就是點淤傷,不至于敷藥這么麻煩,倒是秋律君,今日居然能說出這等關懷人的話,實在是出乎意料。
“隨你。”見我立刻拒絕,少年原本有些和緩的面色猛地下沉,眸光一黯,但轉眼化作漠然。他唇角緊抿,將書冊置于懷中,雙手操作著輪椅,看也不看我一眼,徑直離開。
他這情緒轉化是如此迅速和難以捉摸,以至于讓我當場呆住。回神了想想,除了怕麻煩拒絕他的好意,自己沒說錯什么啊。
我不由得有些郁悶,這好事做得,怎么到頭來還像欠了他什么一樣。
此事過后三天,秋律君居然一次也沒有出現在東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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