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也就是說,他們秘密相會的當天,就是我被設計,橫生枝節的那一天。
有這么巧?心中涌上震驚,及一絲突如其來的不明感受。
我已知道,玲瓏郡主被送去皇陵,不過是因為那日呆在丹妃宮中未曾報備。何妃今日說的,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一個郡主認識國學府拔尖兒的才子不稀罕;一對小男女私會也可以理解,但偏偏這時間……不知是杯弓蛇影,還是病急亂投醫,我驀然冒出一個猜測:丹妃的侄女、平京將軍成肖的女兒——成希沅,與肅太師的兒子肅玦的隱秘私會,會跟那天的事情有關嗎?
何妃見我神色不對,有些訝然道:“妹妹這是怎么了?如此緊張,莫非真的中意那玉郎?”
我回過神,以手支額,做出不適的樣子,“當然不是,姐姐玩笑了。我自幼身體不好,吹風久了,剛才感覺有些不舒服。”
“那就趕緊回去休息吧。”何妃沒有生疑,面上立刻露出憐憫的神色,好心招呼著婢女,不顧推辭將我送回了寒秋殿,臨別還好一番叮囑,讓我好好休息,以后多與她走動,以免在宮里悶壞了。
陸青還沒回來,我獨自呆在房內,反復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覺得這種懷疑有點無中生有,過于敏感。
若說巧合的,只有時間而已。其他方面,玲瓏郡主和肅玦,不管哪一個,和先皇的安危都沒有太大瓜葛。況且,肅太師是我父親的舊友,他那日帶肅玦來,應該十分信任這個小兒子。
我想了又想,決定暫且不告訴陸青這個虛無縹緲的猜忌,以免自己疑心多慮,平白給他找事。他近來協助圣上處理繼位后遺留的大量事情,每日已經十分辛勞。
我用過晚膳后,陸青才回來。他進門不久,就問起之后小宴上的情況。
我把王皇后妒心生疑的整個過程告訴了他,只省了何妃的調笑。
陸青聽罷,唇畔揚起笑意,“小妹聰慧,知道露拙自保,倒是我過慮了。”
我嘆了口氣,擺手道:“哪里是聰慧,不過是僥幸罷了。宮里人說話一個個遮遮掩掩、暗藏玄機的,實在累人。”
說到這里,我忽然想起白天圣上提起肅玨的話,沒頭沒尾的,便趕緊問道,圣上那話里是否別有深意。
陸青頓了頓,“應該沒什么,你不必介意。”
“那就好。他那話說的,就像要給我介紹對象……嗯,夫婿一樣,嚇死我了。”我舒了口氣。
“不會。”陸青幾乎想也沒想立刻回道。
見他如此篤定,我更加放下心來。一陣靜默后,剛想說什么,忽然發現陸青正凝神看著我,唇角噙著一絲笑意。
我有些奇怪,以往他回來的晚了,怕影響我休息,說會兒話就會離開,今日眼見天色晚了,他不說話也不走,反倒坐的氣定神閑。
見我望向他,陸青眉眼微彎,燭火映照下,一雙含水明眸漾起千萬點碎光,“小妹,今日是你十三歲生辰。”
“生辰?”我怔愣片刻,反應過來。我入宮有些時日,轉眼竟到了九月九了。
想到之前的生辰是和家人一同度過,今日卻困在宮中不知出路,我心中涌上一陣難言的感傷,勉強笑了笑,“難得你還記得,可這里的女子都不過生辰。”
“這里的女子?”
“我是說……宮中,宮中不比家里,爹娘又沒在身邊,誰還過這個。”我一時口誤,連忙糊弄過去。
“你不一樣。”陸青輕聲道,“你只是暫住宮里,韓伯他們不在,但我在的。”
我心頭一暖,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幸虧有你這個好哥哥在,”這話百分百的真心,要不是陸青,我真難以想象,自己要如何在這深宮里熬下去。
陸青似是沒料到我夸贊得如此直白,他偏開目光,輕聲道:“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還有禮物?在哪里?”
“小妹不妨到院里一尋。”
啊?我有些訝然,陸青平日性子沉穩內斂,心智遠超常人的成熟,居然還會弄這等故弄玄虛的驚喜。
究竟是什么禮物值得他如此神秘?我立刻被吊起了好奇心,趕緊起身,往院子里跑。
此時,月已掛上枝頭,灑下一院清輝。
說是一尋,其實不用費吹灰之力。因為內院中間的小石桌上,一樣東西正在閃閃發亮。
我走過去把它拿起來,放在手心細細端倪,看清的那一瞬,下意識地停止了呼吸。
那是一個約莫拳頭一半大小的琉璃雕塑,雕的正是我一直在尋覓的東西——神秘的寺廟。一切都和我曾經向家人描述的一模一樣,尤其是廟角上朝著四個方向延展的交頸龍鳳,姿態生動,栩栩如生。
美麗的琉璃光華流轉,四對龍鳳仿若活了一般,轉瞬就要飛升入天。
我捧著那雕塑,緩緩回頭。
此時月色皎潔,勾勒出萬物的輪廓,構成一幅令人動容的畫卷。畫上的人著一身家常的素白長衫,憑門而立,他面如冠玉剔透,眉若遠山連延,目似重水深邃,哪里是人間的少年,端端是閬苑里的清仙。
我怔怔地看著陸青,看著他唇角噙起的笑意,心里卻涌上難言的滋味。
家人都知道我尋找這個寺廟的事,以為是我沉夢中的某種寄托,卻不明白背后的真正原因。陸青將這份我“心心念念”的東西當作禮物送上,可知,這是我想要回家,同時永遠離開這里,離開他們的希望寄托?
陸青看出我神色的變化,緩步走過來,有些遲疑地開口:“小妹……不喜歡?”
我像被驚醒一般,連忙回過神,掛上一臉驚喜的笑容,“喜歡,喜歡。我就是……太意外了。你知道的,我總是做夢夢見這個寺廟,也一直在找尋它,沒想到還能收到這樣的禮物。這個雕塑好生精巧,是你讓人做的么?”
話剛出口,又覺得問得多余,這樣奇怪的寺廟雕塑,除非是定制,不然哪有這么巧會正好出現在這里。
陸青這才放心地笑了,“跟宮里琉璃師傅學的,我做了好些,才挑出這么一個。”
自己做的?我眼睛驀地圓睜,下意識低頭,再度看向手中精美度非同一般、難度也絕非等閑的的小巧雕塑。
平時總是很忙碌的陸青,居然還能抽空學習燒制琉璃,作品完成得不亞于專業人士,簡直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人的腦子是怎么長的……我難以置信嘆道:“你實在太厲害了吧。”
陸青唇角一揚,剛想擺手,又落下了,只是淺淺一笑。
他這點動作本來微不可見,但我正看向他,恰好將這點異樣落在眼里。我腦中一念閃過,來不及細想,就下意識地抓住他右手手腕,舉到眼前來。
陸青未提防間,被我捉個正著。他一愣之下,剛想掙扎,我卻立馬抓得更緊,口中嗔道:“別動!”
他聞言,竟真的不動了。
我一手將他的手虛虛握住,另一手緩緩展開他半蜷的手掌。
在我小小的手心中間是陸青那明顯大一倍的手掌和骨節修長的手指。只是,印證了我一瞬閃過的猜測,這雙好看的手上有很多道細微的傷痕,有的已經久了,面上結出微微的殼,而有的還比較新,在原本通透如玉的肌膚上泛著條條紫紅色暗紋。
我們相對站著,陸青高出我不少,在我耳邊傳出他輕微的氣息吐納。他任我抓著手掌細細看著,靜默不語。
半晌兒,我放開,又抓起他另一只手。
這次他很聽話,沒有一點掙扎,平平端著由我看——左手和右手相比,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我抬眼看他,他也正在低頭看我,一雙清澈的眸子里明晰地印出我的兩個小小影子。目光對視下,一向鎮定自若的陸青忽得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顫了一下。這有些慌張的神態,讓他不再是那個總是游刃有余、從容自持的陸青,而更像一個帶著些許青澀的普通少年。
我沒有說話,眼角漸漸泛起濕意。
在我從前的成長中,不是沒有受過他人的關切,也深知父母和妹妹都很愛我。可是,充斥著快節奏和功利性的現代生活中,想得到什么物質都太簡單了。所以,從來沒有人,會僅僅因為我的幾句話就勞神費力地做這種“無用”的事。
幾年前,我莫名來到這里,也曾怪過不靠譜的命運,但此時,我卻不得不感激它,因為,它讓我感受到一份令人動容、永生難忘的關愛。
“并不疼。”陸青看出了我的異狀,輕聲道:“只是手笨劃到的,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厲害。”
我眨眨眼,雙眼里的霧氣慢慢散開,聲音是未曾有過的低柔,“不,你就是很厲害,換作我,手都廢了也做不出來的。”
說到這兒,我猛地覺察到,這么些日子,自己居然一次也沒發現陸青的“傷手”,不禁有些愧疚和心虛。
我重又撈起陸青的右手,讓他雙手在我面前一并攤開,小心翼翼撫過上面的道道傷痕。肌膚相觸的瞬間,他手掌微微一顫,在我耳邊的呼吸聲忽然停滯了。
這么些傷,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完全好。我滿心憂慮,長吁一聲,將陸青的一雙手攏在掌心間,然后……認真吹了口氣,“祥云賜福,老天保佑,一定會盡快好起來。”
陸青面上先是微征,繼而有些哭笑不得。他頓了頓,待我把手拿開后,一本正經地說:“謝謝小妹。”
“小事一樁,誰叫你是祥云的哥哥。”我揮揮手,繼而嚴肅道:“你的禮物我會一直帶在身邊,好好珍惜的。”
陸青深深凝望著我,半晌,忽然語調極其緩慢地開口:“不過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要隨便替別人這樣療傷。”
我的笑臉頓時僵住,眉毛挑了幾挑。
要我說,陸青什么都好,可就是過分“傳統”。長兄如父不假,但他對我的“女德”簡直比爹娘還操心。
見我尷尬應諾,陸青竟然面色肅穆地補上了一句,“還有,也不要給人摸骨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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