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在皇陵單獨見了成希沅,說了些什么?”警示過后,圣上終于露出了真正的目的。
“玲瓏郡主身體不適,到我這里拿藥,歇息了一會兒就走了。”此時不宜猶豫,我立即平復心緒,答道。
“沒說話嗎?”
“說了。”我抬眼看他,故意“巨細無遺”地回道:“玲瓏郡主覺得丁御醫的診斷不準,怕自己身體有異,想回宮尋求更好治療,可丁御醫不肯上書,郡主就抱怨了幾句;之后,因之前在宮中有過一面之緣,她認出我是韓家的女兒,對我能得圣上譽封郡主之號,有些……有些驚訝,其余沒說什么,太妃就來喚她了。”
圣上的眼瞼半斂,看不出其中神色,又問道:“你和丹貞太妃可曾單獨說過什么?”
我趕緊搖頭,確實沒有此事,說的更無障礙,“沒有,丹貞太妃一直在先皇陵室潛心誦經,而我,只頭天跟著秋律君在陵室內走走,其余時間,都沒有出過自己的屋子。”
“你就算未曾出屋,想和太妃說上話,也不算太難。”
“圣上明鑒,我和丹貞太妃并不認識。況且,她在皇陵,我在宮中,實在沒有攀附的理由。”我眼眸圓睜,十分無辜,同時,有一點放下心來——圣上一味追問這些毫無根據之事,說明他并沒有什么發現,不過是撒網撈魚罷了。
他定定看著我的眼睛,找不出一點一滴的忽閃不定,半刻,又猝不及防地問道:“聽肅太師說,你和陸青也在自行調查那夜之事,有什么成果嗎?”
我嘴唇微張,還未答話,他忽然往后一仰,雙目微睞:“昨日在這里,我也問了陸青相同的話。所以,你可要想清楚再說。”
我尚在怔愣中,圣上復又端起茶盞,“他確實是個聰明人,很懂得我的脾性。”
這句話好似一記重擊,讓我剛剛放松的心弦,瞬間再次繃緊,直直拉成一條線,似乎多一口氣的重量,神經就快繃斷。
其實不需他刻意敲打,剛才那場戲后,我已然明白——若是我和陸青說的不一致……宜雯的下場就是我們的下場,或許會更糟。
剎那間,我腦中不自覺閃過丹妃和肅玨的臉龐,但一瞬后,本能地回道:“我和陸青什么都沒有查到,甚至連那位趙公公是誰,也還不知曉。”
“放肆,讓你想清楚再說!”驟然變冷的語調。
“即是真話,根本無需多想,請圣上明鑒。”我立刻跪在地上,高高揚起臉,目光堅定不移。
圣上靜默地盯著我,“陸青,可不是這么說的。”
“我不知陸青哥說了什么,但就我那夜被擄入皇宮一事,除了肅太師遵照旨意透漏的信息,我們確實沒有半點線索。”我銀牙暗咬,直直凝視著他的眼睛。
許久許久,他發出悶悶一聲冷笑,“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確實不知。”
“那你將如何洗清自身,出得了宮?”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憑我微薄之力自然難得真相,但圣上定會還我清白。”我頓也不頓地答道。
他無聲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道:“若是我告訴你的真相,你可相信?”
“確信無疑。圣上乃天子,根本無需在意我這等小民,又怎屑于欺瞞。”
他唇畔揚起若有似無的笑意,眸中也看不出是何情緒,整個人仿佛籠在一層薄霧之后,讓人看不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道:“好,你回吧。”
我緩緩起身,一絲不茍地行禮,步履沉穩鎮定地走出了太玄側殿。
直到離得遠了,才覺得腳下一軟,若不是扶著墻壁,險些就要倒地,而身上的內衫,頭頂的發絲已經不知道被冷汗浸濕了幾次了。
好在,這次是賭贏了。
陸青說過,此事未明之前,不會告訴圣上。而我,相信他。
緊抿唇角,我咬牙壓住面上異色,腳步虛浮地走回寒秋殿。沒料到,福全一直頂著寒風在門口等著,一見到我,就忙不迭地上來攙扶。
我一宿未眠,又經歷一番驚嚇,此時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卻抱著一絲僥幸勉強虛弱問道:“陸青哥回來沒有?”
福全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見我這般模樣,凍得通紅的臉上顯出驚慌不定的神色來,低低回道:“還沒有……”
他話音剛落,我眼前一黑,已然沒了知覺。
這屋里這么暗,怎么不點燈啊?
我一睜開眼睛,就覺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一堵黑漆漆的墻立在面前,此外什么都沒有。
剛自言自語完,僵滯的腦中忽的閃過一念,讓我瞬間沁出渾身冷汗。這里……這里是冷宮那個耳室!我怎么又在這里!
“郡主,郡主!”霎時,那墻面開了一道縫,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鉆進來,口中呼喚著靠近過來,面目逐漸清晰,是福全?
“郡主,您不讓點燈啊。”他滿臉急切地說。
“我不讓點燈?”顧不得思考身處何處,我疑惑地問道:“為什么?”
“因為,你害怕。”那聲音模模糊糊,聽不清楚,“陸公子……”。
“我害怕……什么?”我一臉迷茫,喃喃問道:“陸青哥又在哪兒?”
“在那里呢。”面目晃動不停的福全指了指我的身邊。
我循著望過去,什么都沒有。
“哪兒?”
“就在那兒。”
我揉揉眼睛,再度望過去,那里靜靜停放著一尊棺材。
身邊是幽幽的帶著哭腔的聲音,“陸公子被圣上賜死了,郡主您不是知道的么?”
死?誰死?我掄圓雙眼,張大嘴巴,心臟瞬間停滯,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去。
“郡主小心,別坐壞了肅公子的棺木。”福全冰冷的手指牢牢攥著我,幽幽提醒道。
我低頭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另一具棺木上!
“這是丹妃娘娘的,這是老太師的,這是……”福全嘴唇不斷蠕動,吐出一個個人名。像是映照他的話一般,原本黑暗的屋子從腳底延伸出光亮,照出了一具又一具,密密麻麻的棺木……
“啊!”我高喊著驚坐起身。
“郡主,你醒了。”小月連忙走過來,匆忙拿來帕子,給我擦拭一頭的冷汗。
我回過神,目光遲緩地掃過周遭,這才慢慢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氣,原來,是做夢。
“我睡了多久?”
“大約兩個時辰。”
我接過她手中的帕子,胡亂擦了一下,吩咐道:“那應該快傍晚了,快幫我整整頭發,我要去何妃那里,打聽一下陸青哥的事。”
“陸公子已經回來了。”
“嗯,我知道他還沒有……”我急匆匆披上衣服,正要往外走,突然停下,“你說什么?”
“陸公子剛才已經回來了。”小月抬起頭,聲音輕微地回了一句。
我腦中一片空白,怔了半刻,才猛地拉開門往外沖。
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長身玉立,如圭如壁。
“小妹。”他原本側身站著,神色平靜,寒潭般幽深的眸子淡淡看著遠方,此時循聲望過來,目光集聚,落在我身上。之后,他微微一笑。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睫毛止不住地顫抖,倏然紅了眼圈——我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看見一個人站在那里,就是莫大的幸福,而且他還笑著,笑容如此珍貴,擁有著讓人安心的巨大力量。
平復了心緒后,摒離宮人,我告知了陸青今日上午發生的事,然后急急追問他這兩日的情景。
他緩緩啟口道:“這兩日我確實在太玄殿,不過遵照皇命留在后殿,未能與你照面。如小妹所想,圣上確實因為某些事將我強留下來。倒沒想到是這種情況,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搖搖頭,既然是圣上的安排,又怎么能怪陸青呢。
“至于圣上問你的事,他也問過我,我的回答并無兩樣。”
“可是,丹妃不是已經自請出家,三王爺也會奔赴西南封地,圣上還在懷疑她?”我實在不解,明明他已和丹妃“達成交易”,為什么還在要在我和陸青這里旁敲側擊?
陸青道:“如今的結果,圣上樂見其成,也愿意接受,但他向來疑心甚重,總還有些顧慮。不過,從他這番言行,可見并無實際線索,不過是虛晃一招。”
“嗯。”我點頭贊同,想起夢中情景,此時還忍不住頭皮一麻。
“另外有一件事,我回來之時,圣上要我轉告。”陸青忽然面色一正,望著我,輕聲道。
“什么事?”
“你當晚被擄入宮中,確是丹貞太妃所為。”
在我滿面驚愕中,陸青緩緩將此事道來。原來,丹妃太妃托成肖將軍向圣上傳書一封,信中親口承認私派車馬前往將軍府的事,但是卻和我們想的完全不同。
據說,那日的情景是這樣的:
一早起身后,先皇便覺得身體異樣沉重,反復斟酌后,下定決心讓術士盡快卜定時機,接祥云之身韓且歌入宮,以術法祛除病魔。之前他一直心有芥蒂、難下決定,是因為那術士曾提及——此術是再次向天延壽,算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招,如果這一次再不成,那恐怕……
而今日的先皇,病痛難忍,就當著丹貞太妃的面遣劉公公去辦此事,衷心的老仆自然不敢耽誤,快步去往術士住處,卻不巧碰上術士擇時閉關之際,只得在外候著。
約莫半時辰后,丹貞太妃也來到承天臺。她稱已得圣上口諭,念京城和鉞氏鎮還有段路程,請劉公公傳令肅瀚言,先召祥云入宮候旨。劉公公久等無果,正著急著,所以連忙領命派人去了太師府。
卻不料這天中了什么魔怔,傳信的人回稟劉公公,肅太師也不在府內,未能及時應召。
劉公公正要回稟先皇請示,卻被太妃攔下。
她稱先皇剛剛入眠,不宜打攪,可是形勢所迫,所以斗膽出計,由自己先派車馬前往韓將軍府請祥云入宮,以免貽誤病情。
劉公公雖知先皇與韓將軍的約定,但焦急無奈,加之先皇確有召見祥云的旨意,便應和了。
丹貞太妃派出朱顏殿內主膳房的李公公。因為此人家住鉞氏鎮以北,省親時必然走過幾遭,路途熟悉、又算是自己宮里的人,不會泄露了先皇病重行術之事,才被委以重任。
李公公領命走后不久,先皇悠悠醒來,一番沉眠之后,精神竟好轉很多。術士繼而前來,一番卜占,定下兩天后的午時,天地正氣最盛的時刻再行術法。
先皇恢復了精神,便徑直去了好些日子未去的書房,絲毫沒有問起肅太師接祥云進宮一事。劉公公也不好多說什么,因為此時,丹貞太妃派去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丹貞太妃信中解釋,自己一時心急,貿然派人去了將軍府接人,原想著先安置祥云、待肅太師進宮時,再告知先皇。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她的意料。
那日,先皇趁著精神頭批注些折子,不免疲乏,就早日安寢了。如往常一樣,他依舊召丹貞太妃侍寢。只是夜里,先皇忽然醒來,一時興起,對太妃說,想看兩人初見時她曾跳過的那支舞。拗不過先皇,太妃只能匆匆回朱顏殿找尋那件舊衣。
卻不料,這短暫的分離竟然成了永別。待太妃取了衣物回來,才發現先皇悄然駕崩,巨大的哀痛之下,她喪失神志,昏昏然直到當時的太子顏恒進宮,都全然人事不知。
對于我入宮一事,丹貞太妃言稱,本來交代了李公公,將祥云接進宮后請入朱顏殿,但不知為何會發生有人中途截阻府內車轎,以及李公公將我關入冷宮之事。她那幾日因先皇故去,匆匆去了皇陵,竟于一片混沌中將我的事拋之腦后。
這便是丹貞太妃口中所有的事實。
“李公公?”我驚愕地搖搖頭,“劉公公變成趙公公,現在又是李公公。想必這位李公公也找不到吧?”
“是也不是。”陸青微微頷首,“丹貞太妃后殿膳房確實有一位公公姓李,只是,他在丹貞太妃被送入皇陵后不久,忽染惡疾,被送出宮外隔絕,之后暴病身亡,早已埋了。”
“這便是死無對證了。一個突然冒出的李公公,一個音訊全無的趙公公,這宮里的鬼真是不少。”我冷冷一笑,“照丹貞太妃所言,她承認是她派人接我進宮,但只是出于急切,不得明說而已?”
陸青點頭,“她是如此說。照這一番說辭,就算有失,也算不上大錯。”
“好一個全然不知,就推得干干凈凈了……”我心里分外憋屈,“圣上居然相信了?”
“圣上表面是信了,因為丹妃承認了這事,而她現在又構不成威脅。其余的事,緩緩再議不遲。”陸青轉而望向我,“圣上現在考慮的是,你信不信?”
我睜大了眼睛,腦海中忽然響起圣上今日最后說的那句話——若是我告訴你的真相,你可相信?
“難怪,難怪……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我的就不重要了。所以他要我現在相信,我就只能相信。”我一瞬明白了,今日早上的事,并非只是我想的那么簡單。
圣上的試探,不僅僅出于疑心多慮,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韓家今后在這件事上再無話可說,逼我承認了他選擇的真相。
看來,這一場謀劃還未查清,最大的受益人已經明明白白了。
丹貞太妃的說辭,雖不盡詳細,但已解答了他心里的猜忌——背后謀劃之人正是她。更重要的是,她余生永駐皇陵的自請,讓圣上無需親自再找理由,就將輕松將她和三王爺遠隔皇宮。圣上既可卸下防備,又免于被百官閑議;加之,成希沅封妃,成家不會因此事生隙,仍將繼續為皇家賣命,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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