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我,想到去年一家人放燈守夜在一起熱鬧,只覺得這宮里冷清的索然無味,索性讓大家都別來擾我,關了門,獨自在屋里把且行和陸青的信拿來出回味。
且信新來的這封信上不敢明言,卻也因不能進宮有些郁悶,交代我一個人在宮里好好呆著,切莫要惹事,讓爹娘操心。我嗤笑一聲,自言自語:“我可比你小子穩妥多了,還需要你來交代?”
再看陸青的信,是前不久寄來的。他到了成肖將軍麾下,雖是圣上欽點的副將,但也是從頭來過,吃住和兵士們一樣在軍營,沒有半點特殊。好在他本來能力出眾、才識過人,加上出身將門,又經將軍府里的熏陶,所以從信里看來,他對這種戎馬生活倒是很適應,只在只言片語中提到,剛去時還有個別人找茬使絆,現在卻好了很多了。
他的性子我知道,從來都是隱藏自己的辛勞,只怕別人擔心。信中簡簡單單幾句話,實際卻不知道是經歷了怎樣的艱難。
不過,我從字里行間也能體會出,他對這種生活的喜歡甚過在圣上身邊的小心經營。也是,他本來就和韓二一樣,是血脈里渴望做將軍的人。
過年的幾日,因王皇后遵照圣上的指示“照顧”我,我有兩天在宣和殿里和她一同用膳,何妃那里叫了我一次,另外去司夜那里呆了一天,其余時間我基本都是在寒秋殿里懶懶度過。
因為這本是家人團聚的時刻,我既不能回到現代和爸爸媽媽一起,又不能與這個時代的家人團聚,心里難免郁郁,總覺得提不起神來,倒是哪里也不想去了,整日窩在宮里看書,留意書里關于寺廟、龍鳳交頸圖騰的信息,雖然沒有很明確的線索,但加上之前的,雜七雜八的奇聞怪事、雞毛蒜皮的細節思悟,不知不覺也記了一個小本子。
這種狀態持續到開春,我才漸漸有了些精神。不過,平日里,來往較多的還只是司夜和何妃兩人。
司夜那邊自不必說。自從他成年生辰之后,似乎懂事了很多,脾氣也收斂了一些,對我除了慣來的冷嘲熱諷外,偶爾還會有幾句淡淡的關懷。
尤其有一次,我因為吹了風,有些感冒,他居然還來寒秋殿探望我,說話也是難得的柔和,反倒是我,極不適應下,尷尬地直言——請他保持真我,相處更自然。他果不其然氣的拂袖而去,后面幾天都沒給我好臉色。
何妃是個典型的女孩子,愛美愛打扮,雖然作為一個后宮妃子,她不太可能完全心思單純,但我和她并無利益沖突,加上很喜歡她直言快語的性格,所以,較為投緣。跟著她,我漸漸學會了不少姑娘家的手藝,比如——簡單的化妝打扮、初級的繡花技巧什么的。
我一邊看書記錄線索,一邊跟著司夜學下棋、跟著何妃學女藝,日子倒也充實。另外,將軍府家中和陸青那邊時不時會傳信進宮,我逐漸適應了,也就不覺得太難過和孤單。
因為娘身體逐漸痊愈,且行年關之后,就隨著將軍爹一起去了心心念念的邊境駐軍府。第一次收到他從北境軍營寄來的信箋,我還有點驚訝,結果讀了幾句,就忍不住笑了。
我這個二哥,長的俊俏,骨子里確是不服輸的男兒脾性。
他說,因為陸青先一步做了將軍,他雖起步晚些,但要更努力,不能被落下。在我看來,二哥眼里,恐怕十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不如一個陸青重要。他的世界除了當將軍,就是和陸青一爭高下,情商可能是我們韓家最稀薄的。
陸青信里也提到此事,他倒是為二哥高興,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又一向志趣相投,彼此都能理解對方一顆熱騰騰的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心。值得欣慰的是,陸青的才干漸漸得到軍營眾士的認可,成肖將軍正式把他放到自己身邊,就連巡防國境的十幾人小隊也準他隨同左右。
陸青提及此,除了表達親自鎮守邊域的豪邁激動外,也說到和成肖將軍逐漸聊得投機、對這位老將是真心尊敬。還有一點,他信上不得明說,但我能看出,他要告訴我的是,他的努力慢慢有了成效,我們離一同回家又近了一步。
日子一天天流逝,平靜到好似再無波瀾時,我猝不及防從何妃那里聽到消息,玲瓏郡主成希沅過幾日便要進宮了,正常接受冊封,成為圣上后宮的一員——成貴妃。
原來,半年之期居然到的這樣快。
對于成希沅,陸青和司夜都曾明言,她與圣上的聯姻,即便沒有我那件事的插曲,也幾乎是既定之事。因為成家數代都是掌管京城及近郊兵力的平京將軍,勢力強大、地位微妙,帝王家歷來都會與將門成家聯姻,一來帝王可鞏固成家將軍衷心,不至于城內生亂,二來,成家享受殊榮,也受此鉗制,這一招就成了帝將結盟最普通不過的一種方式。
我不知道成希沅心里是怎么想,但我知道她出身這樣的家庭,不可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安排。
但是,那日在皇陵中,我分明看的出她對肅玦存著一份少女真情的,只是這份感情有多深,她有多大程度接受自己的命運,卻是不知曉的。
成希沅冊封那天,宮中十分熱鬧,嘹亮的禮鼓響徹了整個皇宮。因為何妃、息妃都是嬪妃,她以貴妃身份入宮,在如今圣上的后宮中,也只屈與王皇后之下。
在別人看來,這是天大的家族殊榮。只有我,想起她曾經提到肅玦時微紅的臉頰,莫名覺出一份酸澀來。再想一想,肅玦也非良人,對她不過是利用,也不知道是該為這段沒有結果的緣分是喜是悲。
我推說身體不適,沒有去參加冊封儀式,只聽何妃略帶酸意地說起那場面何等的奢華壯大,但她很快又偷笑,稱這比當年太子妃出嫁的場面大多了,王皇后嫉妒的眼冒綠光,還要強裝端正,實在是很有趣。
我笑一笑就過去了,畢竟這是圣上后宮的事情,我并不感興趣。
可我沒有料到,五六天后,瑤鸞殿里傳令過來,竟是成貴妃要召見我。
我剎那間有些茫然,不知成希沅召見我是何意。過了一會兒,又想到不知她是否和肅玦通過消息,從而聽到我當年假意傳話實際探聽消息之事,心中難免忐忑。但哪怕她秋后算賬,我也不能違背貴妃之命,只得前往。
正如何妃所說,成希沅受到的等級待遇確實不同尋常,從瑤鸞殿的布置來看,比何妃的聽雨殿豪華太多。我被引進殿后,留了小月在前廳,走了許久才從抄手回廊走到后面的花園。繁花之中,早已端坐著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
她聽到動靜,微微偏過頭來,淡淡一笑,“安樂郡主,好久不見了。”
看到她眸中并無敵意,我略微放下心來,斂衽見禮,在婢女的指引下,在她身邊坐下。
成希沅擺手讓身邊的人退下,這才望著我,輕嘆一口氣,道:“沒想到,我們再見面是這種情景。”
我細細打量她。曾經的玲瓏郡主,現在的成貴妃,明明是一個人,卻已然大為不同了。曾經的她,嬌俏蠻橫,帶著點小女孩的天真質樸。如今,不知是曾經皇陵清苦生活的折磨,還是身為人婦身份的轉變,不過只比我大一歲多的她,面色已然甚是沉穩,眼眸中更有一種全然不像她的滄桑。
她見我沉默著不說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道:“我是不是比你上次見到老了很多?”
我連忙搖頭,道:“不,不是。貴妃娘娘比我上次見到,氣色好了很多。”
“是嗎?”她低低道:“只是我覺得還像一場夢一樣,仿佛自己還在皇陵中。”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靜靜看著她。她也望著遠處,許久不語。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會嫁到宮里來,那時候心思虛榮,還覺得很驕傲。”她突然開口,自嘲道:“以前總覺得自己地位尊貴,好像什么都該屬于我的。”
我眸中掠過一絲不忍,才不過一年的時間,她就被迫從天真無邪的郡主變成現在的模樣,說話也變了語調。
“后來,我認識了肅玦,從沒見過那么奪目的人,暗自以為姑姑和父親寵我,定會成全我,所以就把一顆小女兒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我聽到她提起肅玦,心里一緊,但見她目光虛虛擲向遠處,并不看我,這才知道,她只不過在回憶。
“后來,我爹來了皇陵,說要把我嫁給圣上,我當時一心想著肅玦,拼命求爹和姑姑放過我,到頭來依舊無濟于事,那些夜里總是自己默默流淚。”
她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說道:“其實,我早該明白的。姑姑嫁進宮前,也有自己的喜歡的人,最后還不是勞燕飛分,嫁給了先皇。”
她轉向我,眼中帶著幾許哀意地笑著:“姑姑也不算虧,至少先皇在世時,獨寵姑姑一人。我呢,這個時機進宮,獨寵是不指望的。好在圣上待我也不錯,這輩子也就如此了。還有肅玦哥哥惦念過,我們雖今生無緣……但,我也不會忘了他。”
我心中猛地抽痛,默默咬牙,才忍住沒有說出實話來。肅玨對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只是有心利用,并無情意。若是、若是讓她知道,連這一點的溫暖,也是我出于試探的目的編造出來的,那她心中將是如何地難過。
“有時夢醒,都不敢相信,我如今已做了貴妃……”
她嘆了口氣,忽然臉色一肅,定定看著我道:“所以,之前那些事,事關肅玨性命,請你一字一句也不要說出去。”
我心中懷著她所不知的情緒,鄭重地點點頭。
她款款一笑,“謝謝。”
我搖搖頭,這一句“謝謝”我不配得到。
“你們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沉默了片刻,成希沅緩緩開口。
我驟然一驚,卻聽她接著說道:“陸青現在在我爹麾下,你應該也很想跟他一同出宮去吧?”
原來,她說的是我和陸青。
我垂下眼瞼,“我很久沒有出宮,確實很想回家。”
她眼波在我身上流轉,終是嘆息一聲,輕聲道:“我從前不懂,以為人人都想留在這奢華的宮殿里,現在卻有點明白了。你放心,待我在這后宮站住腳跟,會幫你跟圣上請示,讓他準你……跟隨陸青。”
她并不知道圣上和陸青定下的盟約,而且圣上所防的人,里面最重要的還是她父親。我看著她,一時沒有出聲。
她卻頗有深意地回看著我,問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么對你這么好?”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我不是對你好,不過是……我自己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想看看別人得到會是什么樣的。”她自嘲地笑笑,補充了一句,“何況,我并不討厭你。”
“謝謝貴妃娘娘。”我只得如此回答。
氣氛陷入沉默。
正此時,忽然聽到院門口有一個婢女小心翼翼地來報:“貴妃娘娘,圣上請您現在去太玄殿。”
“知道了。”她懶懶應了一聲,一雙美目看向我。
我知趣地起身,向她告辭。
她點頭,輕聲說,“你去吧,今后若是有空,不妨來陪我說說話,我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
“好。”
圣上當時召見成希沅,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結果隔了一天下午,她再次派人請我過去,帶來的消息卻無異于驚天霹靂。
“昨日,圣上告訴我,我父親例行巡視邊域的時候,突然遇襲。”成希沅今天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臉色也有些倦意。
我疑惑地看著她,成希沅的父親不就是成肖將軍么,聽說南疆較為太平,怎么會突然遇襲?正懵懵懂懂為何她跟我說這事兒,忽然“錚”地一聲,我腦中一根弦剎那間繃緊,成肖將軍巡視南疆遇襲,那陸青呢?
成希沅看著我,眸色沉重,“陸青當時在他身邊,護衛及時,我爹并沒有受傷,只是陸青,陸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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