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村離這里只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回程繼續坐這輛馬車,不會耽誤太久。我跟太師府門前護衛交代過,如果王遠去了,讓他在府里等一會就好。”肅玨淡淡道。
“嗯。”我簡短回道。
“玦兒,這又不是念書,哪有這么一板一眼跟人說話的。”楊氏嗔道,轉向我:“韓姑娘,剛才本來就麻煩你很多,為了姚兒一句話,你還要親自送我們回去……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我微微一笑,一邊攤著手任由小肅姚把著我的手指數來數去,一邊回道:“我答應她的。”
沒錯,眼下的情況是,我和楊氏母子三人乘坐著馬車,在去往她家的路上。
就因為跟小肅姚定下了下次見的約定——在她發完病看到我的一瞬,就理所應當的以為已經到了“下一次”。
我其實可以找理由推脫掉,也可以“順延到下一次”,可是看過了小肅姚發病的痛苦,再面對她滿是期待的眼神時,實在無法拒絕。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想要躲著肅玨,可居然陰差陽錯,和他的家人坐上了同一輛馬車。而小肅姚莫名地喜歡我,一路上都依偎在我身邊,生怕我中途跑掉一樣,讓我的心軟了又軟,也沒有那么抵觸了。
到了小漁村,我絲毫無不懷疑自己受到了小肅姚最為隆重的接待——帶著我先是在并不寬敞的屋里四處瀏覽,然后又到院中看她養的小羊、楊氏種的蔬菜,甚至還認真介紹了門前那顆據說叫“小小姚”的矮樹。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眼中熠熠生輝,好像要把她擁有的一切好東西都展示給我看。看著她喜悅的模樣,我根本不忍心打斷,最后還是在和楊氏敘話的肅玨突然提出告辭,小肅姚不敢反駁哥哥,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了我。
馬車離開村口的時候,我扭頭看見楊氏和肅姚站在門口,一大一小兩個單薄的身影,依偎在一起,讓我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馬車轎廂里,我和肅玨各坐一側,一句話也沒有,仿佛剛才和諧的場景只是一個幻影。
車行到一半左右,猛地停下了。轎簾一掀,車夫那黑闊憨厚的臉探了進來,帶著一絲歉意的笑容,“客官,我突然內急,請兩位稍等一下,我去前面林子里解決一下就來。”
肅玨一點頭,他忙放下簾子,接著就是一陣跑遠的腳步聲。
這一來,安靜的轎廂內就只剩兩人呼吸的聲音。我閉眼假寐,半晌兒沒有聽到動靜,半瞇著偷偷瞄過去。
肅玨側著臉,打開邊簾向外看,神情凝重。
“下車。”他忽然扭過臉,沉聲道。
“啊?”我完全睜開眼。
“這馬車有問題。”他蹙起眉頭,“車夫去了許久還沒回來,明明旁邊就是一片林子。”
“也許拉肚子吧。”
我回道,覺得肅玨難免有些思慮過度。
這車夫看上去老實巴交,送我們到小漁村后就一直在外埋頭等著,沒見出什么岔子。況且,馬車還是肅玨自己在路邊找的。
“不對。剛才的腳步聲綿長無阻,不像是進了林子。”
他瞥了我一眼,起身掀開轎簾,“你若不信,就等著吧,反正車資已付,不必顧忌。”說罷,利索地下了馬車。
我猶豫了一下,只能沉著臉跟上。
都說疑心生暗鬼,聽了那些話,就算馬車真沒問題,我哪還能毫無顧忌地安穩坐著。
肅玨頭也不回地在前面走著,空曠的山路上,高大的身影尤為醒目。我暗自腹誹,若是真有什么人惦記著他,這樣走著,目標豈不更明顯。
好在攔路尋滋的戲碼并沒有發生,不過一會兒,路邊就出現了一個茶館,約莫八尺見方的小屋,門口掛著幌子,寫著“三張茶”。
肅玨徑直走了過去,揀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囑咐小二上一壺茶,就凝神看著窗外。
“你要守株待兔?”我猶豫地問。
他點點頭,舉起茶杯飲了一口,目光卻片刻沒有離開外面的山路。這模樣,好像真的確定那車夫有什么問題一樣。
心機重的人,自己過得也不輕松。我撇撇嘴,低頭飲茶。
“你看。”他忽然壓低聲音道,
我仰臉往外看,不遠不近的山道上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是身材高挑,帶著帷帽的黑衣人,另一個果然是剛剛那個聲稱要去“解決內急”的車夫。
前一秒還在不信,后一秒,這只“兔子”真讓肅玨等著了。看著車夫躬身說話的小心模樣,我也不得不相信,肅玨說得可能是對的。
似是覺察到視線一般,那黑衣人緩緩向這邊偏過頭來,我瞬間埋下頭,生怕被人抓包一樣。
“走了。”片刻后,肅玨忽然道。
我復又看去,那兩人的身影果然已經遠去了,朝著馬車停下的方向。
“又不是沖你來的,你緊張什么。”肅玨淡淡道。
“我怎么知道不是。”剛反駁完,我猛地反映過來,“是你認識的人?”
肅玨語氣帶著一絲嘲諷,“算不上,只不過近日有些瓜葛,見過幾面。”
“你在宮外還有仇家?”我忍不住驚訝。
他眉毛一挑,還沒說話,忽然間變了臉色。
“怎么了?”我疑道。
他一動不動,神情僵直,放在桌面的手開始顫抖,口中吃力地吐出一個字——“茶”。
怎么回事,該不會……他也有那種病吧?
我剛站起身想要查看,一股突如其來的暈眩襲來,眼前一黑,轉瞬沒了意識。
“姑……姑娘,醒醒。”耳邊一個聲音傳來,
一個激靈,我睜開了雙眼。
幽黑的天幕下,是一叢燃燒的火焰,后面站著三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齊刷刷向這里開來。
我閉上眼,又睜開,這才確定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不是幻覺。
“姑娘,喝,喝口水。”剛才那個有些結巴的聲音又響起,我偏過頭,看見一個黝黑面龐的年輕小伙躬身遞過一杯水來。
“啊!”他的臉如此之近,五官放大了一倍,令我本能地往旁邊躲閃,險些從椅子上掉下去。
那小伙子慌忙擺手解釋:“沒,沒事,這,這杯好的。”
“阿直,你靠的太近,把人家姑娘嚇著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飄過來,是三個中年男子站在中間的那人,身材中等,穿著整齊。
“哦。”阿直憨憨地一笑,抬起身子,繼續伸長手臂舉著杯子。
我一頭霧水,下意識地接過來,卻在電光火石間記起——這不就是剛才那個茶館的小二嗎?
“這位姑娘,你別害怕,把你帶到這兒來也是無奈之舉,但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先前說話那人又開口了,“只是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和這位公子,是什么關系?”
公子?我循著他目光偏過頭。
肅玨雙臂被反綁著跪坐在不遠處的地上,滿臉水漬,連同兩鬢的垂發也濡濕了。他面色鐵青,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里含著懾人的寒光。
我隱約間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們剛在茶館喝茶著了道,眼前這伙人也是沖肅玨來的,好像跟那個單獨的黑衣人還不是一路。
眼下這話叫我如何回答?我額上沁出冷汗。雖然對肅玨沒什么好感,但此時我們顯然算是同一戰線,萬一說的“不妥”,恐怕會讓兩人處境堪憂。
我斜眼瞥了一眼肅玨,指望“知情更多”的人能化解危機,可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姑娘?”那人已在催促。
我暗自深吸一口氣,舔舔嘴唇,怯怯反問道:“你們真的不會害我?”
“當然不會。我們又不是山賊土匪,怎么會做那些下作事。”左側的絡腮胡子回道,聲音響亮。
“可是,你們在茶里……下了藥。”我弱弱回道,小心翼翼觀察著那三人神色。
“姑娘看來是信不過我們。”中間那人低聲笑了,“實話不瞞你,我們是開茶館的三兄弟,鄙人姓張……”
“大哥,你跟她說這干啥?”右側的胖子突然打斷他。
“在我們茶館出的事,還能推脫?”張大看了他一眼,“三弟,你貿然行動,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就已經不妥了,話自然要跟人家解釋清楚。”
那張三胖子低頭嘟囔,“我還不是為了把小子留下來,好不容易這次看到他。萬一這姑娘跑去報官,我們還怎么給小苔討公道。”
“好了,你們倆別說了,既然人已經弄來了,我再揍他一頓,不信這小子能挺著不開口。”一旁的絡腮胡憤憤地拎起木棒。
“二弟!”張大又連忙轉身止住沖動的兄弟,“你剛已經打傷了他的膝蓋,再接著打下去,是想讓你女兒小苔嫁個瘸子嗎?”
啊啊!我心中驚呼,原本一直留心聽著他們的對話,此時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內容。貌似是,風流債?
絡腮胡子氣呼呼地丟下木棒,胖子也不說話了,張大嘆了一口氣,這才面對著我說道:“姑娘,我們不是歹人,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若你和這位蘇公子只是平常交情,接下來的事,就請你不要介入,最多委屈一兩日,定會送你回去。”
蘇公子……是說肅玨嗎?難道他們還不知道肅玨的真實身份?
“她和我可不是平常交情。”
偏偏是這個時候,一直靜默的肅玨開了口,聲音冷冽,眼角斜飛,“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什么!在場的人都驚住了。尤其是我,心中已經噴出了一口老血。
張家三兄弟看我的眼神立即變了,變得十分復雜。
明知道肅玨不是什么好人,卻也沒想到他如此陰狠,自己惹了禍,還要拉我下水。
剛要大喊一聲“不是的”,可我忽然想到——起初回避了這個問題,現在否定此事,不知有幾分可信。
于是我眼眸一轉,義正言辭地說道:“諸位放心,聽了你們的話,我發覺自己還不了解他,絕不會嫁他。”
肅玨,你既然有意害我,那就別怪我明哲保身了。
卻沒料,肅玨淡淡一笑,語氣凄涼,“現在就要撇清了么?當初濃情蜜意時,你可不是這樣說。”
媽的!你演的這么真,是要咬定我當墊背啊。我心中忍不住爆了粗口,望向他的眼神迸發著怒火。
“姑娘……”張大的目光在我和肅玨身上來回,欲言又止。
“那還不是被迫的。”我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神色,轉回頭:“三位大伯,我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無奈選擇,可否告知,這位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可惡之事,也好讓我找到理由退了這樁婚事。”
既然要演,那就別怪我故意揭你的短!
“姑娘做得對,要不是小苔不爭氣,壞了身子,我就是死,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絡腮胡子張二脫口而出,面色憤恨。
張大嘆了一口氣,“姑娘莫怪我們拆散姻緣。實在是這蘇公子……要給小苔一個公道。”
他繼續緩緩道:“年輕人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也不是什么罪過,可是這蘇公子,一別再無蹤跡,更別提前來迎娶了。侄女小苔失了清白,又癡心不改,每日苦苦等著,總也不是辦法。”
“更可氣的是,這小子居然還不承認,死不松口。”張二插嘴怒吼。
肅玨冷冷道:“我說了,不是我做的,是你們不信。”
說罷,他偏過頭,狹長明亮的眼睛定定看向我——仿佛在問,你信不信?
我心虛地移開目光。
那個,說實話,我也不信。在我看來,人家能找到他頭上,肯定有依據的。
肅玨樣貌氣質出眾,又慣會“播撒魅力”,很容易招惹女子歡心,只可惜他野心勃勃,怎么會甘心迎娶出身低微的茶館姑娘,恐怕是逢場作戲,讓人家姑娘獨自受苦罷了。
如此說來,這筆賬他理應要還。
“大伯們準備怎么辦?”我接著問道。
“本想這小子能幡然悔悟,回家后盡快過來提親。但看來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我們明天就在這里給他們操辦婚事。”張二斷然道,“聽小苔說,他家中也是書香門第,想必還是講些道理的,到時叫上附近的長輩老人做個見證,不怕他們以后不承認。”
強制舉行婚禮?還就在明天?我不由得大驚。
面前的三個人,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書香門第其實是當朝太師家……就算肅玨有錯在先,綁了太師的兒子做女婿,也實在是大膽。
可是眼下,我又什么都不能說。因為人已經綁來了,萬一他們為了掩蓋過失,反而動了殺心也不無可能。
而且……就算是強制的,但畢竟是肅玨辜負了人家,到時結了親家,太師府總不會太過追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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