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怎么感覺剛剛好像看到了封無?我有些不確定,四下張望著,依舊無果。
“到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一扭身,原本一米開外的肅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側,淡淡道:“郡主是要自己在門口等著,還是跟玦一起進去坐坐?你來的話,我想,家父定會很十分歡迎。”
我抬眼一看,路對面是一座氣派雄壯的府院,門屏上的紅木匾額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字——太師府。
“不打攪了,我就在門口等著就行。”
雖說沒有將肅玨所做之事告知任何人,韓肅兩家依舊交好,但我實在沒信心在肅太師面前,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和肅玨談笑風生,禮尚往來。
肅玦嘴角一挑,剛要說什么,忽然神色一緊。
我下意識循著他目光看去。
不遠處,一個衣著素凈的婦人,拉著一個梳著羊角髻的小女孩,定定站著那里。她眉頭微蹙,神色憂愁。旁邊的小女孩卻笑的天真無邪,攥著婦人的手,愉快地轉著圈。
肅玦嘲諷的笑意消失了,面無表情。
“玦兒。”一聲低柔的呼喚,那女子顯然發現了我們,踟躕地走上前。
“哥哥!”小姑娘也停止了轉圈,仰著頭清脆地喊道。
我瞬間明白了她們的身份——肅玦的生母楊氏以及先天患病的妹妹肅姚。
按照肅太師的說法,肅姚今年應該已經十一二歲了。
我打量過去,卻見她不過和五六歲的孩子等高。盡管長得面孔白皙,五官清秀,但仍舊能從她直愣愣的眼神、憨氣的笑容里看出和普通人的不一樣。
覺察出我在注視她,小肅姚的目光遲緩地從肅玦身上挪過來,片刻后,忽然在臉上胡亂扒拉著,口中不清不楚地說道:“娘,擦擦,擦擦。”
“沒有,沒有臟東西。姚兒不急。”楊氏不得已移轉目光,低下頭小聲勸慰她。
“別盯著她看。”身邊傳來肅玦冷冷的聲音。
“對不起。”我下意識回道,對著小女孩歉意的一笑。她愣了一愣,然后“嘿嘿”憨笑起來。
“你說了她也聽不懂。”肅玦嘲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個傻子,還真相信別人盯著她是因為臉上有臟東西。”
“姚兒不是……”楊氏抬起頭迅速分辨,當著女兒的面,沒有把剩下兩個字說出來,轉而道,“她只是心思單純。”
肅玦冷哼一聲,“你不是再也不回太師府了嗎?都到門口了,不進去坐坐?”
“我沒準備進去。”楊氏語氣平靜,緩了緩,聲音低柔了一些,“我在等你。這段時間很忙吧,有兩個月沒見著你了。”
“不過兩月而已。圣上有事交付我,忙完之后就去看你們。”他冷淡回道。
楊氏點點頭,面上憂愁之色卻未緩解。她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她是個知情的,老爺子都沒瞞她,你也不必介意。”肅玦不陰不陽道。
楊氏看我的眼神,瞬時發生了變化,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面上一窘,她不會是誤解了什么吧……可這時候走開,會不會讓她誤以為我有所嫌棄?
“你有什么事?”肅玦淡淡道:“急到跑這里找我。”
楊氏這才收斂目光,咬著唇開口道:“我們的錢不夠用。姚兒的病必須一直吃藥,最近一個月,實在買不起方里最貴的那味藥,只能去掉。可這樣一來,姚兒近期發病次數比以前頻繁多了。”
“什么!”肅玦眉毛一蹙,低聲道:“怎么會連吃藥的錢都沒有?我記得,之前每月送去的,你說還能節余一些。”
“從前是。”楊氏回道,小聲說:“府里給的錢,從兩個月前開始少了很多。加上去年年關隔壁那個孤婆去了,我把存的錢拿出來幫她收揀后事,沒剩下什么。”
“少了多少?”
楊氏頓了頓,道:“大半以上。”
肅玦面上陰鷙一閃而過,唇角挑起一抹冷笑,“我這兩月顧不上,才把此事交給下人,真沒想到,那惡婦會從中手腳。”
“你說,黃夫人?”楊氏遲疑道:“或許有誤會,可能是下人聽錯了數目……”
“我孤身在這府里這么多年,再了解不過她的為人。”肅玦冷冷打斷她。
“玦兒。”楊氏面上劃過一絲歉疚。
我盡管在旁努力當自己不存在,可距離太近,他們的話還是飄進耳朵。
也在這一刻,我忽然想到——也許,肅玦作為庶出的兒子,在親母帶著妹妹離開后,在府內過得不太好。
肅玦平靜道:“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身上帶的錢不多,進去取一些。小姚的藥一定要按大夫的方來,不然沒有作用。”說罷,轉身走開。
他一走,楊氏立即看向我,眼神頗有意味。
“我,在這里等人。”被她愈加炙熱的目光望著,我有些不適,只得開口解釋。
“哦。”她笑著回道。
我心中暗嘆,定是有什么誤會。但她沒明說,我也不好強行解釋,一時間有點尷尬,只得把目光轉向小肅姚。
小肅姚覺察出我并沒有惡意,一見我看她,就咧開嘴,直直回看過來。
我沖她友好的一笑,她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忽地上前拉住我的手指,脆聲喊了一句,“姐姐。”
我忙蹲下身,輕輕握著她柔軟的小手。
多么可愛的一個孩子,肅太師那樣的忠貞重臣,為人已算不錯,卻也因為她生病和女孩的身份,就想抹掉她在肅家的位置。
“去,我家。”她眼中閃著晶亮的光。
我愣了一下。
楊氏趕緊不好意思道:“姑娘別介意,姚兒她……不太懂事。”
“沒事,她是想和我做朋友。”我笑著問道:“是嗎,小姚?”
小肅姚用力點點頭,又重復了一遍,“去我家。”
楊氏輕嘆一聲,無奈解釋:“因為姚兒的病,我不敢讓她走遠,她就總想著邀請別人來家里玩。”
“哦。那每天家里一定很熱鬧吧?”
“村里的孩子……并不怎么喜歡和她玩。”楊氏遲疑了一下,勉強笑道:“我也怕他們欺負她。”
“村里小孩欺負她?”我訝然。
“是啊。孩子沒得輕重,也不知在哪兒聽說了什么,拿她取樂。有次她溜出去玩,被幾個孩子誑到枯井里呆了半宿,可把我嚇壞了。偏偏這孩子不死心,再見到那幾個,還巴巴地請別人到家里玩。”
我眸色一黯,憐惜地看著一臉期待的小肅姚。
“不過現在好多了。玦兒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村里不管大人、小孩都不敢再當面取笑姚兒,我也不必總費心編些理由瞞她。”楊氏說著,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
小肅姚迷茫地抬起臉,觸及到母親帶著幾絲傷感的溫柔目光,忽然道:“娘,我聽話。”
“嗯,姚兒和哥哥都很乖,都是娘的好孩子。”
身旁傳來一聲低低的清喉聲。
我扭頭一看,“好孩子”之一的肅玦已經走了過來,顯然聽到了楊氏最后的話,卻只是面無表情地遞過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道:“好了,你拿著這個,趕緊回去吧。”
“這……”楊氏看著它,面露疑色。
“不都是錢,里面有些藥材,我記得藥方里有,就從府里拿了一些。”
我心中有些感慨,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肅玨,即便心思深沉精于算計,也有關心的家人。對于她們,他沒有了慣常的笑意,卻更顯得真實。
“那我們走了。”楊氏背好包裹,款款一笑。
肅玨點點頭,我也對著母女二人頷首,有些不忍心看肅姚臉的失望之色。
被母親拉著,小肅姚忽然固執地扭過頭,睜著黑黝黝的眼睛,大聲說:“姐姐,下次,來我家。”
我本能地點點頭,心中卻浮上一絲感嘆。下次……本就沒有什么瓜葛,這一別,哪里會有下次見面呢?
可我沒想到的是,這個下次居然來的這樣快。
楊氏母女剛走出去幾步,忽然,小肅姚一個踉蹌向前倒去。
怎么回事?我尚在猜測,又見楊氏身形一矮,背對著我們蹲下來,一把抱住女兒。身邊的肅玨瞬時沖了過去。
我快步跟上前一看,驚住了,原來肅姚不是被什么東西絆倒,而是發病了。
剛剛還眉目清秀、稚氣可愛的小姑娘,此時面目扭曲,渾身顫抖,兩只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來,嘴里還發出“嗬嗬”的怪聲。
楊氏一邊緊緊抱住她,一邊飛快從身上掏出一塊布巾,動作熟練地塞進肅姚的嘴里。
“姚兒乖,很快就過去了。”楊氏低聲哄著,聲音哽咽。
小肅姚瞪著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看向天空,四肢痛苦地扭動,嘴里緊緊咬著布巾。
“我去叫大夫。”肅玨轉身就不見蹤影。
我連忙蹲下,幫楊氏托著肅姚,心中又驚慌又難受——這是什么病,居然把孩子折磨成這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小肅姚的表情沒有絲毫輕松,可周圍倒是慢慢筑起了看熱鬧的人墻,那些帶著好奇、憐憫,或者其他情緒的百姓一圈又一圈地圍上來,把我們三人牢牢堵在中間。
楊氏無暇他顧,抱著女兒不知疲倦地輕聲撫慰。
我幫不上忙,只能心疼地看著小肅姚。
小姑娘的掙扎漸漸緩了下來,一動不動了,可她的臉色卻更加青白,呼吸愈加沉重,眼睛像兩顆灰石頭,黯淡極了。
“小姚……沒事吧?”我忍不住問道,這模樣到底是熬過去了,還是更嚴重了?
“姚兒?”楊氏擔憂地喚著,剛些微松開雙臂,小肅姚忽然抬起兩只手,就把脖子上掐,饒是楊氏反應迅速地按下她的手,可她白皙的脖子上已然抓出了兩道痕。
“這是怎么回事,以前沒有啊。”楊氏的聲音帶著哭腔,再也無法鎮定。
小肅姚翻著眼睛,像一只垂死的魚一樣,拼命喘息。
我一念忽閃,猛地站起身來。
“讓開,你們都讓開。”我沖著人群大吼,把他們往外推,“往后退,不要堵在這里。”
要是我沒猜錯,肅姚此時的異狀跟這緊閉的人墻有關,層層疊疊逼近的人們圍成一個鐵桶,讓發病中的孩子無法呼吸。
“搞什么?”被驅逐的人們發出不滿之聲,紋絲不動,“不過就是一個發瘋病的,還不讓人看。”
人命關天的時刻,這些愚昧的人侵占了肅姚的氧氣,還無端羞辱她。
“都滾開。”我怒火上頭,想也不想,一把掏出隨身防御用的匕首,拉開刀鞘,對準人群,大聲道:“往后退。”
“瘋了!”最前面的人瞪大了眼睛,急匆匆地往后退,“瘋子啊,要殺人了。”
“殺人了,殺人了!”后面看不清事端的人惶恐地叫起來,扭頭就跑。
一時間,鐵桶一樣的人墻終于松動了,雖然沒有完全瓦解,但是,卻不敢再那么靠近。
空氣瞬間流通起來,我轉身看向肅姚,她微張著鼻翼,一呼一吸。
“多虧姑娘,不然我真難擠進來。”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拎著診箱跑了過來,向我一點頭,就連忙蹲下身給肅姚看診。
我也不多話,收起匕首,趕緊幫他扶住診箱。
“這病……”大夫欲言又止。
楊氏了悟,含淚道:“已經很久了,因為最近疏于吃藥,發作頻繁,昨日才發了一次,今天又……”
“那就更不能懈怠。”大夫嘆了一口氣,“也不要把她帶到這人多的地方來,密閉之處呼吸不暢,會有生命之危。”說罷,取出銀針,在肅姚手上、頭上快速扎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她痛苦之色消失,渙散的眼神漸漸聚攏。
“謝謝大夫。”楊氏感激不已。
男子搖搖頭,“這幾針不過是緩解,還是孩子自己熬過來的。以后要按時吃藥,免讓她遭受這份罪。”說罷,起身要走。
“大夫,診金……”
“已經給了。”那人往旁邊一指,背起診箱便走了。
我和楊氏這才覺察到,肅玨已經站在旁邊有一會兒了。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嗚……”肅姚嘟囔著,吐出布巾。
“姚兒?”楊氏驚喜地喚道,連忙給她擦著滿額的汗珠,我也松了口氣。
小肅姚像是從一場噩夢里醒來一般,迷迷瞪瞪地四處望,絲毫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一樣。
她忽然目光鎖定,望著我,驚喜地喊了一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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