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甜，味道沁人心脾，她喜歡得很。

蘇地自前朝大地中裂崩出去之后，蘇地之中唯有西南城有桂花，數量極少，算是個稀罕的東西。

曉娘見她喜歡，托人去西南城尋了兩棵苗回來，載在她住的院子里頭。

她歡喜得很，日夜看顧，澆水施肥不敢間斷，有時候練完功習完課了，盤腿坐在那兩棵小苗前頭，捧著臉笑嘻嘻看著那兩顆小苗，跟小苗悄悄說話，希望它們快些長大，心里頭又雀躍又期盼。

因這桂花樹苗，她還被她爹打過一次。說是玩物喪志，叫人將這桂花苗給鏟走，免得迷亂她心智，叫她不思上進。

她在她爹門外跪了一夜，哭了一夜，許了許多事情，將這兩棵苗保下了。

保下之后，也不太敢像之前那樣常常去看，澆水施肥的事情也交給了旁人，怕又被她爹說，將她最喜歡的東西給毀了。只是在得空的時候，遠遠看上一眼，估摸著苗成樹、開桂花，大概要上兩三年，兩三年后她能自立了，一切便也就好了。

但沒到冬，春日栽下的那兩棵桂花，還是死了。

蘇城的氣候畢竟還是太陰寒，中秋后便開始一層一層落雪。前一夜里落了一場極大的，大到將兩棵桂花掩蓋嚴實了，到第二日早間葉落盡了，枯萎了，死了。

她大哭了一場，也大病了一場。

后來聽曉娘說，宮里頭的聽說了這件事情，當日差人送來西南御三家進貢的桂花，并特意囑咐她，給二姑娘做口熱乎的，吃好了，傷悲也就好了。

怔怔的，突然想起這些事。

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人，想起他給她送過桂花。

怔怔的，低喃了一句：

“你給我送過桂花。”

聲音太低了，蘇木易像是沒有聽清，驚訝了一陣，問她：“你說什么？”

花三聽他這樣問，霎時清醒過來，咬了一咬下唇，緊了一緊拳，叫自己更清醒些，對蘇木易笑道：“沒什么。我說，我其實不是很喜歡吃桂花。但你看，桌上也沒什么好吃的了，就只能將就吃這個了。我不挑食的，也還好，就是桂花味太濃了，又太清甜了，我討厭得很的。”

胡言亂語似的。

蘇木易先是定定看了她一陣，跟著笑了一笑，“我還以為三姑娘也是愛吃桂花的。三姑娘的眉目……”仔細打量了一陣，“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沒說盡的，被樓下街上突然響起的鼎沸人聲掩蓋過去了。

花三恰好得了這個機會，蹦起來，作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到窗邊去看。

是運百花的隊伍到了，百來個年輕姑娘，各人手上捧著不同的花，自西頭款步姍姍而來，端的是人花共娉婷，搖曳生婀娜。

這自鳴的城主，倒是有些創意。

念故水所言不虛，這處的位置，眼內無遮擋，又是在高處，看得真是清晰得很。

花三見那些姑娘手中的花，不過是正值秋冬時候花的普通常態，只是綠油油的，沒有苞也沒有花瓣，太分得清哪些是什么花，看了一陣，有些困惑。

蘇木易正巧在她身旁，突然為她指點起來，說道這是蘭，那是菊，穿紅衣那個拿著的是菡萏，綠衣那個捧著的是水仙，后頭那個是茉莉、桔梗等。

花三認真聽著，一個一個應著。

但又想著，這蘇木易站得未免太近了些，二人手臂都要隔著衣衫貼起來了。偏他有些高，她矮了他快一個半頭，他這么側身站在她身旁，倒像是有些將她護在懷里的意思了。

便不動聲色往旁挪了一挪。

那自鳴城主也是厲害，桃花、丁香、合歡一類的樹花也找了大盆栽好了運來了，放在馬車上，上頭左右兩個姑娘翩躚舞著。

花三看著，看得那四匹馬拉著的木槿上頭隱隱有一團黑色的東西，看清了，笑了出來，打了個響哨，喚了一聲。

那團著的聽到她這響哨，展開了來，一蹦躍起了，展開雙翅在花隊前后巡了好幾圈，叫眾人連連驚嘆。

那身形巨大的黑鴉，不是老鴉還有哪只？

又巡了一圈，看準了花三在的這頭，破空來了，堪堪落在花三肩頭，用喙理了理自己的翅膀。

蘇木易一驚。

花三眼風掃到他神色復雜看了她一眼，不想太在意，津津有味看著街上的花隊，看著花隊的姑娘們將手里頭的花整整齊齊在茶館樓下的大空地上放下了，井然有序擺成了一個五行八卦陣，一個道士模樣的在陣里頭又舞又唱地跳了一陣，突然南城門上大鐘一撞，鐘聲如浪從南門那頭蕩開傳過來，震得人心里跟著一陣一陣地緊張。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人潮如海，但無人出聲，翹首期盼著那半盆鮮花。

花三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里頭有些緊張。

日上正午，正是時辰。

花三只看得正對樓下的那盤月季，突然極快地自枝上擠出了一個小綠點，綠點慢慢慢慢長了，竟成了一朵花苞，顫顫巍巍的，似是花也疼的很，憋了一陣，突然用力一綻，一朵玫色月季躍出在枝頭上，在細雪之中搖曳著。

緊接著，旁的花似是受到了感染，接二連三次第快速長著、開著，一時間街上百花齊綻，香味撲鼻，叫人震撼于這逆天時的綻放，又有感受花香沁入心肺的狂喜。

花三歡喜得有些忘乎所以，側頭對蘇木易道：“我以前也是看過的，以前大公子帶我來看過。可是那日著急忙慌的，也沒看全，今年再來，可算是看得清楚了。”

蘇木易微微有些走神，面上迎合笑著，道：“那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

花三歡喜笑著，不忘在人群里頭找徐厚。又盡力把身子探出去一些，好叫樓上窗里的自己顯眼一些，叫徐厚容易看得著一些。

念故水隔著蘇木易問她道：“你不會是為了看著百花冬放，才跑到自鳴城來的吧？”

花三笑著點一點頭，“有些事情，總要完成了才沒有遺憾。當年我沒看全，現在看全了，百花冬放這件事情，我就再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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