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問這話的時候,已經困頓得很了,眼尾總隱約看見周公騎著一尾鯉魚,在她床邊來回游走著,手里抱著棋盤,熱情且殷勤地跟她揮著小手召喚她。
花黍離說的這個,本就不是一個有結果的事,若是個有結果的,不至于到始元八年的現在才叫她無意殺了這術士李榮。
果然,花黍離先輕聲道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又緊接著說:“他后來有些瘋了,想竄到龍椅上去割蘇尊的頭發,叫守衛攔了下來,就在大殿之上瘋癲鬧了一陣,亂七八糟地說著胡話,然后不知道聽到了什么聲音,突然停下了,聽了一陣,大笑了一陣,說是天助我也,后來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語,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不見了。”
花三一雙眼已經閉上了,想強撐也無力了,整個身子的力氣流失出去,勉強還能說話,問一句:“那日是什么時候?”
沒聽到花黍離立刻回答,似是在回憶,過了片刻,才道:“是正月初三,正是過年時候。我聽到尊主病重的消息,日夜兼程,到蘇城的那日是初一,尊主那日就已經好了,正月初三召李榮面見的時候,我也去湊了個熱鬧。”
花三昏昏沉沉,欣然接過了周公的棋盤,即將要沉到夢鄉與周公下棋去了,卻被花黍離搖晃了一下,強睜了一道眼縫,有些怒氣沖沖的樣子,叫花黍離一怔,再失聲笑了出來。
花黍離道:“我有一句話,問完了你就睡。始元二年的時候,你在哪兒?”
花三心里頭嗤笑一聲,也不管他,一下子沉到夢鄉里了。
夢里頭,與周公下了一陣棋,那老人突然道:“始元二年正月初一,蘇地本有大喪事。”
花三執了一枚白子,嗯嗯啊啊,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將白子落在自己瞧了已久的那一處。
周公道:“本有大喪事,卻沒有了,是有人用一命換了一命。”
花三還是嗯嗯啊啊地敷衍應著。
那老人又道:“但說是死了,也不見得是死了。只是死了好幾次了,到后來死也不算死了吧?”
花三心里頭厭煩,將棋盤一打翻,不想了。
始元二年正月初一,原本要死的,活了。原本無事的,死了。
始元二年正月初三,李榮在宮里頭聽到的,旁人沒有聽到的,是那原本應無事的人,死了之后,撼動了天地敲響的喪鐘。那喪鐘聲音洪亮,驚了蘇地上的飛禽走獸,卻驚不動凡間的人。
花黍離為何無端提了這件事情?
花三正睡著,夢里頭有個聲音道:花黍離大概已經起疑了。
花三在夢里嗤笑一聲。
花黍離早就已經起疑了。
隔日睜眼,日上三竿。
心腹仍舊痛著,總覺得其中有線拉扯著傷口,叫她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的,但那絲絲似鈍刀割肉的痛覺,時時扯著她腦子里的一根弦,她怕自己因這一下又一下又疼又癢的疼煩躁到暴起,剛好有莊奴端水給她洗臉洗手,便問那莊奴:“昨日里我院里頭可有人值夜?”
那莊奴給她端正行了禮,才答道:“是有的。花主交待了,姑娘傷重,恐怕疼得難受時候要有人在旁伺候,交待我們要時時在的。”
花三問:“那昨夜值夜的是誰?”
那莊奴道:“是奴家。”
花三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莊奴乖巧答道:“奴叫冬苗。”
花三低喃:“冬苗?倒是個好聽的名字。”問她道:“冬苗,你昨夜是在何處值夜?”
冬苗道:“就在三姑……三主房外的小房間里。”
她此次回莊,覺得莊里的人對她的稱呼有了些不同,從“三姑娘”變到了“三主”,態度上也變得更恭恭敬敬的,叫她不明所以,但也不太在乎。
她房外的那間小房間,說是小房間,不過是個兩步長寬的一個小隔間,隔間三面有窗,能看得到不諫閣院門、院中及她房門三處的情況,有窗無窗頁,也算是一覽無余的。
花三問道:“昨夜里你可見有人進我房內?”
冬苗面上突然一紅,羞澀道:“只看到花主四更時候來過,天亮時候才出去的。”
花三被她這赧然弄得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瞳怪大概是從窗子出去了,又問道:“除了花主,可還有別的……比方說什么黑影之類的?”
冬苗莫名其妙抬眼看她,疑惑道:“奴昨夜不敢睡,生怕三主喚奴,奴聽不到。整夜看著三主房間這頭,除了花主,并未見有其他人。”
花三蹙眉想了一陣,任著冬苗擰了布巾,將她臉和手擦干凈了,順從含了冬苗給的漱口茶,全數吐在冬苗遞到嘴邊的布巾后,又問道:“徐仙去哪兒玩去了?我自醒來之后,就沒見過她。”
是又找著了自己殺親仇人的線索,又去了查證了么?她這拳腳功夫差勁得很的,是獨自去的還是跟旁人去的?徐厚也不見了,是跟徐厚去的么?
冬苗一愣,傻傻看著她,答道:“三主不知道么?”
花三莫名其妙,反問她:“知道什么?”
冬苗道:“三主剛醒時候問過一回,徐仙被花主派到廚房去,給三主煎藥了。”
花三蹙眉,“煎藥?真是胡鬧!”
她平日對徐仙疼愛有加,只差供起來日日燒香伺候了,莊子里頭誰不曉得?私下里閑話說的都是徐仙是五莊的第五個主子,徐仙又是個潑辣的,也不太好惹的,連花錦郎遇到她都要繞道走的。
花黍離這是撒的哪門子氣?
冬苗突然面上一白,跪了下來,抽泣道:“求三主不要趕奴走!”
花三一愣,這又是唱的哪出?
并仔細回想了自己方才可有說過要趕冬苗走的話。
不及說話,有莊奴慌慌張張跑來,稟道:“四主來看三主,已經到門口了,叫我先來與三主通報一聲,看三主身體可還好,若是不便見她,她隔日再來。”
花三又蹙眉,花四來看她做什么?
想到昨夜里那個瞳怪口里說的“花絲”,大概說的是花四,又或是花三?說得不清不楚的,像將后半截吞到肚子里了一般,叫她現在回想起來,再加上當時那惡臭氣味,心里頭惱怒煩躁,側頭看地上那個仍在抽抽搭搭地跪著,冷聲道:“還跪著哭什么?將我扶起來,將屏風展開些。我現在這幅樣子,不要叫四主看了心煩。”
又對那來稟告的莊奴道:“你去請四主吧。”
該來的,左右是躲不掉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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