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嗐”了一聲,道:“也不用那么兇殘,若她不能說話了,不能將人心的話講給我聽,也沒有什么意思。”
將閬中看她片刻,又去注意頂上的斷風,從風里泄進來的風更大了些,嘶嘶嗚嗚的聲音像是一頭野獸低聲吼叫,充滿了警示意味。
將閬中與花三說道:“二姑娘可放心,方才那一切,已叫她往后再也聽不見你心底的聲音。”
花三訝異,將閬中竟早已看透她有些在意喜蓮能聽她所想么?方才那一切,是有意幫她的么?
一時又覺得困惑起來,問將閬中道:“將閬中,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頭的。若你是站在蘇木易那一頭,計謀落敗之后你又曾護送我一路。若你是站在我這一頭……”花三想一想,道,“但我想,你絕不是站在我這頭的。”
將閬中道:“二姑娘若是與蘇木易對立,我自然是要站在蘇木易這頭。蘇木易于我是救命的恩情,當年若沒有他,我早心生二魔墜入魔道。可二姑娘方才也說了,要害蘇木易的事情,你已經不想再行了不是嗎?”
花三認真且誠懇地點一點頭,道:“是的,若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要害他的人,那個人也絕不是我。”
將閬中道:“二姑娘說為了蘇木易做了許多事情了,為何不愿意讓他知道?我看二姑娘如今過的日子,并不算好,為何不愿意讓他知道你活著,為何不回到蘇木易那里享榮華富貴去?”
花三自嘲笑一笑,雙手一抬,低頭看自己手掌。
方才一通亂撿亂砸,她手上都是泥灰,連修建得整整齊齊的短短指縫里頭都是泥土,還有自己的血跡夾雜在其中,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傷的,她竟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
泥灰容易洗凈,清水一沖,這雙手就能干凈得好似不沾陽春水的姑娘家的手。
可是泥灰底下呢?
泥灰底下,是累積起來的不計其數的人命,是清水洗不干凈的鮮血,是殘留在她全身每個毛孔里的血腥氣。
花三道:“將閬中,你看我這雙手,是再也洗不干凈了。蘇木易不需要接一個雙手都是鮮血的人回去享榮華富貴,讓天下人恥笑,讓天下人對朝堂的威嚴指指點點。”
將閬中冷冷一嘆,與花三道:“二姑娘若是執意要我不說,我此行就不去見蘇木易了。自二姑娘出事之后,我便沒有再特意去見他,唯恐他問起當日二姑娘的狀況,我若是撒謊,有損修行,若是不撒謊,唯恐他憂心。二姑娘的心意,我知曉了。”
花三點一點頭,鄭重拱手抱拳行禮道:“多謝將閬中!”
花三這話音剛落,只聽頂上驚雷一聲響,二人雙雙抬頭去看,只見斷風在那處劇烈抖著,刀身之上符文鮮艷浮現,血紅的光自符文處向外裂去,像是填充到了將閬中護陣的裂縫之中。
將閬中見此,急忙與花三道:“二姑娘,我還要勸你幾句,斷風有異,有朝一日你若是自覺掌握不住它,大可再用閬中符喚我。”
花三點一點頭,看將閬中面色有了些驚惶,知道此時于將閬中是個危急的關頭,也不多作刀不過是刀的無謂解釋,只道一聲:“曉得了。”
將閬中又道:“設攝魂陣的人在外頭,方才與我斗法時候不知何事暫時撤了,等護陣碎了,二姑娘萬事小心些。”
花三又點一點頭。
將閬中垂首看了地上的喜蓮一眼,趺坐地上,手指紛繁地結了幾個手勢,再一掌打在喜蓮后腦,不知是個什么符咒。
花三見得將閬中趺坐在地抬頭看她,似是還有話要交待,頂上突然一陣轟鳴,如雷擊巨石。花三只覺得眼前血光一閃而逝,隨后“叮”的一聲鏗鏘聲響,腳底傳來一陣大地震動的酥麻,是有東西重重地插進了院中的青石磚里。
定睛去看,方才還坐在那處的將閬中不見了,斷風刀尖狠狠地扎進了將閬中方才坐著的那處,刀身入了半分,一把流蘇在刀柄之上微微顫抖,刀身之上殺氣肆意四溢,掀起的氣浪將一旁昏迷的喜蓮都掀得翻了好幾個身,滾到了屋脊獸陣旁。
院中熾熱的氣浪陣陣,皆是從斷風那處輻射而來,烘得花三面目陣陣發干,往斷風那處近了幾步,聽見刀在磚石地上的嗡鳴聲,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踟躕,不敢更近前。
先是老鴉一聲啼從半空而來,再是百鴉相呼應的聲音。
花三看著老鴉破空而來,在她上頭盤旋了院里幾圈,才落在她肩上。百鴉隨即也飛來,分散著站在院墻上頭,安靜肅穆,不發一聲,分別緊盯著院內院外。
花三略推開老鴉來蹭她臉的頭,也不知是在和老鴉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低喃道:“倒好像是生氣了。”
說著給老鴉一個令,叫老鴉站上斷風刀柄。
老鴉看似猶疑,但還是去了,圍著斷風轉了幾圈,試探落下,鳥腳剛碰到刀柄,又似被燙著一般倏地一縮,“啊”地啞叫了一聲,慌張扇著雙翅后退彈開,又回到花三肩上。
花三將老鴉從肩膀揮走,自己走到斷風當前,越是近那從刀身上彈出來的嗡鳴聲響就越大,刺痛她的耳朵。
花三一只手指搭在斷風刀柄之上,指尖一熱,倒叫斷風身上的熱氣燙得人也一縮,后退了半步。
花三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刀這樣燙,我也握不住。插得這樣深,我也取不出。”
說罷又覺得肩上身上各處都是疼痛,方才肩膀撞的是此前閆達抓她的那一邊,一通打砸又叫她筋疲力盡得很,現在得解了困,全身的酸痛與疲憊一齊涌了上來,讓她跌坐在地,雙腿一盤,絲毫沒有站起身的力氣,并且煩惱于斷風此時深深扎進了地里,看樣子一時半刻也碰不得。
心想道,難道要立刻畫符叫將閬中回來么?
想到一笑,與斷風刀笑道:“你瞧,這不就正是我掌握不住你的時候了么?”
說完了又覺得自己可笑,竟然與一柄死物說話,又笑出聲。
遠處有莊里的更夫報更,聽那聲是兩下,折騰了這許多,竟然也才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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