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著拇指間翡翠扳指,慕容曜顏似靜瀾,清雅不興。
“其實剛開年,大歷方面就頻頻傳來動靜,欲從我北燕購置兩萬匹官馬。開出價格不僅高出馬市兩成,而且并附上南陲野秋鶴,大歷布防后撤二十里的條件。”
我雖是文臣之后,但自小沒少讀兩國山川地脈經著,自然對這南陲野秋鶴的重要性心知肚明。
南夷國境居西南窮山惡水,對中原富饒之地覬覦已久,而南陲野秋鶴作為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骨,歷朝歷代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眼下大歷為了馬瘟一事,竟然肯在這等要地上做出撤防讓步,可見決心不小。
我忙問道:“既然大歷開出如此優渥條件,皇上為何不許首肯?”
他眸間聚冷:“非我不肯,而是有人一直從中作梗。”
我心中有疑,不過很快從慕容曜變幻的神色間,找到了答案。
“我外祖父?”
“除了他,還能有誰。”
回應間,慕容曜面上揚起細微不悅。
“北燕境內官馬調配,一直由太仆寺卿政統轄。而如今這太仆寺卿政肖世明,可是你外祖父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我的圣旨,還比不上你外祖父一個眼色管用。”
“嚯,北燕天子還有駕馭不住的人?”
我雙臂一疊,靠在浴桶邊,打趣上慕容曜。
“處處受制于人的天子。”
聲調驟降,慕容曜面色冷凝。
“這事,我不止一次在朝堂上提及。你外祖父表面上顯出不干預之意,可每每到了關鍵釘板子的時候,就不斷有人跳出來阻撓,稱什么禍在他國,怕引火燒身,又如前陣子南境告危,前方急需補給,無暇顧及大歷,等等,等等。一來二往,爭執數月未果,事情就拖成這番尷尬境地。”
手托香腮,我忽然笑說到:“看來,我身上的黑鍋還背得不輕。”
慕容曜納悶問到:“什么意思?”
我笑談到:“我不是說過,先前和霍子陵同桌吃飯,他那屬下沒少嚼我舌根;說眼下兩國交惡,都是因為我這個‘禍水’的原故。”
“哼,弱者的托詞罷了。”
會意到我話中意思,慕容曜憤慨驟起。
“他容舒玄一面和我北燕示好,一面縱容權臣顧家禮和南夷曖昧,若能立場堅定,此番也不會這般棘手。”
我問:“既然皇上也有這個心,為何不再努力一把呢?”
“不是我不想,而是你外祖父太得勢不饒人。就拿此前南境告危來說,你外祖父就謊稱病將這爛攤子甩給我,欲等著看我吃敗仗的笑話;可他萬萬料到,我挑出的幾個心腹臨陣掛帥,竟在南境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微微小嘆,慕容曜一臉苦:“你外祖父本一心想讓我做個知難而退,聽之任之的傀儡皇帝,可如今這等光景下,他更不可能讓我繼續做大,定會把太仆寺死死地拽在手心不放。”
“今時不同往日,別忘了還有我。”
我眨巴著眼,看著有些驚疑不定的慕容曜,半響后,悠然說到。
“這一次,我站皇上這邊。”
慕容曜頗驚:“為什么?你不是對大歷”
“什么為什么有什么的,您怕我對大歷抱有成見?多想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可沒這么小心眼。”
轉過頭,隨手捻起水面一片花瓣,細看間,我自顧自地剖析到厲害。
“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對付顧家禮,想不到老天爺挺眷顧我的,把霍子陵這顆好棋子送到我面前,我豈能放過?”
他道:“我知道你急于對付顧家禮,為親族報仇,但霍子陵是容舒玄培植起來的心腹,怕不是你能收服麾下的。”
在慕容曜聽來,這事過于天方夜譚,我卻不這么認為。
“我從沒想過收服霍子陵,而在天下大念下,我和他間有種不謀而合的默契。他想保護他的主子,我想扳倒權臣顧家禮,僅這一點相通,就夠了。”
想起我李家的遭遇,接下來的話,我驀地話調轉冷。
“天子擅長制衡朝堂勢力,容舒玄之所以要培植霍子陵,是因為他手中兵權日益穩固。皇上,想來你也明白為何顧家禮此時頻頻示好南夷,他是預見到這個后起之秀,已對他構成了莫大威脅,故走了這步險棋。而我,必須幫霍子陵穩住這個優勢。”
“可你拿什么說服你外祖父?”
似有欣喜,慕容曜走到浴桶邊,把我瞧得仔細。
“我外祖父雖有野心,但他和顧家禮不同地方,就是他心中仍謹記自己是北燕人,控國而不亂國。南境大捷,表面外祖父設防不少,可皇上不要忘了,若不是他曾松口增派的三萬精兵供你前方將領調遣,這場仗你未必贏得了。”
我稍稍探起頭,湊在慕容曜耳邊輕聲說到:“榮華富貴,永遠是遏制人心的好東西,我外祖父也不例外。”
頓時,慕容曜愁眉一舒,龍顏大悅。
“我自詡下得一手好棋,沒想到你看得更通透。那眼下,你打算怎么利用霍子陵這顆棋?”
我心中自有天地,提醒到他:“好棋,自然要打磨一番。皇上可要配合我,演上一出好戲,先吊吊霍子陵的胃口再說。”
“又讓我唱黑臉?”
略略一想,慕容曜會意在心。
我白了他一眼:“皇上還介意這個?不管白臉黑臉,得益的,最后終是我們。”
“好,難得你我默契,我會全力配合你唱好這出戲。”
抬起修指,體貼為我挽了挽鬢角散落的青絲,看我的神色有了異樣的光彩。
我頓時心一緊,朝水里縮了縮。
“請皇上先回避下,我想出浴。”
他笑:“有什么好回避的。你為我排憂解難,作為回禮我自然要犒賞你一番,才算得上誠心。”
還不明他話中潛藏何等深意,只見慕容曜一手拽下木架上的浴綢,一手如猛龍入海,探入浴桶中箍住我的手臂,將我順勢提了起來。
我驚聲一呼間,慕容曜手中浴綢已經將我給裹住;他閉著眼,動作倒是嫻熟老道,精準地將我人橫抱起。
探下頭,在我頸子間一嗅,滿足之笑掛在彎彎唇角。
“女兒香。”
我頓時全身一僵,在他懷中不敢亂動半分,生怕挑起什么禍端。
他打趣到我:“若早兩年你在我身邊,要我這般坐懷不亂,難!可想而知,你這幾年把我折磨得多沒脾氣,多凄慘。”
他赫然睜開滿眼瀲滟如水,溫柔中,又有幾分克制。
我清楚,只要我動動小指頭給他點回應,今夜,必定不是這般壓抑光景。
可當下身體如實告訴我,我仍有抵觸。
他在等,我在防,真實的內心寫照,撒在這一路回金縷閣的清凈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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