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謝一如既往地在天亮后起床梳洗,在自己的屋里吃了早飯,練了一會兒字,便穿上出門的厚衣裳,前往正院,給自家便宜娘親文氏打下手。
一般來說,這差不多就是文氏開始料理家務的時間了。去得早了,可能會打攪父母的相處時間,做一顆不受歡迎的電燈泡;去得晚了,文氏料理完家事,可能就會有客上門。無論是外院里那兩位幕客家的娘子,還是附近鄰居家中的內眷,又或是哪家太太夫人打發來請安的婆子媳婦,謝都有些敬謝不敏,既不想被她們拉著問些“多大年紀了”、“說親了沒有”之類的問題,也不想成為對方在別人家里說話時的談資,諸如“我上回去謝參政府中,見到他家剛從南邊來的二姑娘”之類的。
不過,在前往正院的途中,謝還得先一路探看過數位兄弟姐妹們,了解他們今日的近況,等見了文氏時,就可以向她報告了。謝雖不是長女,但也習慣了做些長女做的事,并不覺得麻煩。
她先去的自然是近鄰謝映容的院子。
謝映容大約是發現自己沒什么行動自由,輕易出不得門,又不好派丫頭四處打聽消息,有些自暴自棄了。平日里因謝璞與文氏要求不高,她又一向不去謝老太太與宋氏面前獻殷勤,因此連晨昏定省都不大上心,每日早睡晚起,幾乎就窩在屋里了,閑時也會埋頭寫些什么東西,可從來不給人看,寫完就要燒掉,沒燒掉的也要密密實實地收起,鑰匙什么的都是貼身帶著的。
她說話有些陰陽怪氣,一向人緣不佳,除了謝循例會去看她一面,也就只有大金姨娘每日雷打不動上女兒這里來做針線罷了。可謝映容對生母也是愛搭不理的,旁人自然不樂意來自討沒趣。
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看在眼里,沒幾日,便已經在私下議論,謝參政家里這位庶出的三姑娘不大象話,連正經禮數都不守,也就是生得好看些,又擅長打扮自己罷了,品性實在堪憂,性子也有些輕慢懶惰。明明其他幾位姑娘都還不錯,主母亦是溫厚知禮之人,也不知三姑娘怎會養成這個模樣。雖說兩位姨娘性情不一,可三姑娘是和氣友善的金姨娘生的,一點兒都不象親娘,反倒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琴姨娘,生出來的四姑娘十分和氣友善。這兩對母女,本該掉一個個兒才是。
這種話只在那些外雇的仆婦當中流傳,謝家主人們都沒幾個察覺,外人自然更不用提了。這些仆婦們也有自己的規矩,輕易不會泄露雇主家的私事,想要她們開口可不容易。因此,謝映容不知不覺地,就風評被害,卻還對此一無所知。
謝進屋跟謝映容說了兩句話,見她不冷不熱的模樣,也沒興趣去冷臉貼熱屁股,連坐都懶得坐,就直接出來了。
不過謝映容的兩個丫頭倒是很知機,那個叫順心的非常主動地向謝報告自家姑娘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另一個叫如意的,也跟著順心學。雖然這種事沒什么可提的,每天的報告內容都差不多,但兩個丫頭的覺悟令人欣喜。謝也就接受了她們的好意。確定謝映容沒有作妖之后,她就離開了這個院子。
第二個去的是謝映慧那兒。謝映慧從前沒發現自己有畏寒的毛病,如今到了北平,卻幾乎恨不得天天待在屋里不出門。若不是謝死拖著,她連去花園里沿著玻璃長廊散步兩刻鐘都不樂意,更喜歡坐在炕上不挪動。剛到北平那一日,她是坐在炕上指揮丫頭們整理行李,把自己的私房清點出來。如今徹底安頓下來了,行李也歸置好了,她便開始非常認真地做針線活,做些荷包、絲帕、抹額之類的小物件。
其他的小物件倒罷了,謝察覺到她做那個抹額格外用心。雖然看起來是非常素雅簡潔的式樣,卻樣樣都選用了最好的料子,若是哪里繡得不好了,謝映慧還會拆了重做。聽她平日說話的口風,似乎手上做的這一只僅僅是練手而已,等練得熟了,她還要重新拿新的絲線綢料做一個一模一樣的。
謝仔細瞧過那抹額的式樣,覺得這么素淡的顏色斷不是給文氏準備的,謝老太太則更偏愛稍鮮艷一些的花樣,雖然比較適合宋氏的風格,可謝映慧跟宋氏還沒親密到這個份上呢。
她立刻就能猜到,這個抹額八成是自家大姐預備送給未來婆婆甄氏的見面禮。難怪謝映慧做得如此認真呢,也難為這位幾乎不怎么做針線的大小姐了。
謝見到謝映慧時,她剛剛吃過早飯,就一直盤坐在炕上,埋頭在抹額上繡一朵蘭花。謝看了一會兒,見她認真,也不去打趣她,聊了兩句,便離開了。
接下來是謝映芬那兒。不過謝映芬這些天幾乎都在弟弟謝涵之那里,不然就是去了長輩院陪宋氏、謝梅珺與楊沅,通常都是晚上才會回自己院中,因此謝在院門口問得婆子,確定謝映芬不在,便直接往謝涵之那兒去了。
謝涵之病情已經完全痊愈,氣色也稍有恢復,看起來沒先前那么蒼白了。近兩日,他也開始接受兄長姐姐們的建議,每日在屋子里多走動走動,等到天氣沒那么冷了,還要往花園里去,在那裝了玻璃窗的抄手長廊里散步幾圈,把身體給鍛煉起來,不要再這么動不動就生病了。
他還不知道自個兒生母近來惹了什么事端,只看見謝映芬面色不好,便十分自責,覺得姐姐是為了照顧自己才會日益憔悴的。謝映芬推說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他也只是半信半疑罷了。
謝映芬生怕弟弟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推說要陪謝去正院,先行告退了。
出了謝涵之的院子,謝映芬才吞吞吐吐地問謝:“二姐,近來沅沅總來找我,有時候甚至會找到四弟院子里來,姨娘當時也來了,可當著沅沅與四弟的面,我不好跟銀杏多說什么。你可知道我姨娘……近來如何了?父親與太太是否決定了,要如何處置她?”
謝哪里知道答案?便道:“我也不清楚,不如我們一塊兒去我娘那里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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