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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赫納拉氏是過來人,便更是明白,這世上的嫡福晉與側福晉之爭,就跟婆媳關系似的,難以調和,不管你是什么樣的人,都難以免俗。
終究,側福晉誰喜歡頭上有個帶“嫡”字兒的人壓著;而嫡福晉呢,誰又喜歡家里還另外有帶“福晉”字樣兒的,且同樣是朝廷冊封的貴重的?
這便側福晉總希望掀翻了嫡福晉去;而嫡福晉們則都希望能將嫡福晉壓成妾室,死死控制在自己手掌心兒里。
——畢竟這嫡福晉與側福晉之爭,不同于傳統的妻妾之爭。
妻妾之爭,隔著嫡庶的身份,當妻的是主子,當妾的是奴仆、是財產;可是旗俗下的嫡福晉和側福晉都是福晉,都是妻。
雖說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歷朝歷代的皇上們也曾經將滿洲舊俗使勁兒與中原漢地習俗融和,可是終究還是有所區別的——朝廷冊封的側福晉、尤其是皇上親賜而非超拔的側福晉,地位就是二妻,算是中原民俗里的平妻,而絕非妾。
故此嫡福晉與側福晉之間的爭斗,就比妻妾之爭要更勢均力敵,更互不相讓。
女人之間的這樣戰爭,不好說是誰對誰錯。終究是兩者之間各有心眼兒,不斗才是罕見,反倒斗才是正常的。
——也許世間女子,都難以免俗吧。
就算是清貧人家,丈夫不納妾的,當妻子的還可以跟婆婆斗,跟妯娌斗,甚至跟鄰居斗呢……
只是,既然都難以免俗,斗便斗,卻要看怎么個斗法兒。
如果只是單純的爭寵、吃醋、擠對,那又有什么打緊。只要斗的代價,不是無辜的人命,尤其——不要是孩子們的性命。
故此葉赫納拉氏早也能想到廿廿在宮里免不得與人斗,往常她雖記掛,卻也不至于太擔心;可是此時此刻卻是自家女兒即將臨盆的節骨眼兒,鬧不好就是一尸兩命。
若是這會子還有人動心眼兒,那她可容不得!
葉赫納拉氏扭頭回屋,約略計議,這便叫人請外頭當值的宮殿監太監過來說話兒。
此時外頭當值的宮殿監太監,不是擷芳殿中所里的太監,乃是宮殿監奉了皇上的旨意派過來,就為了備著皇子福晉臨盆諸事的。
故此這部分太監是聽命于皇上,不必聽命于十五阿哥自家幾位主子的。
葉赫納拉氏福晉雖說是廿廿的額娘,但是女人的身份是來自于丈夫。在太監這群老油條的眼里,恭阿拉的官職自不算高;況且廿廿家房頭低微,這事兒是瞞不過這些太監們的。
當值的總管太監便沒那么殷勤,遲遲沒動地方。
倒是一邊兒跟著一同辦這個差事的御前太監曹進喜聽見了,卻一皺眉。
他雖說是御前太監,可是終究御前太監也是歸宮殿監統轄的,他自是不便當面說什么,這便含笑道,“大爺您忙,我正好兒閑著,不如我進內去見見那老福晉,看看她有什么事兒。”
總管雖說是宮殿監的總管,可人家曹進喜是御前伺候的,他自客氣,含笑道,“那就勞動曹爺走這一趟吧?若是有事兒,曹爺回來只管告訴我,我交代下去辦就是。”
曹進喜含笑點頭,“那是自然的。”
曹進喜出了值房,后頭他的小徒弟三寶便也跟著一起出來,顛顛兒地問,“總管爺爺都不上心,師父怎么這么上心吶?”
三寶是個哈哈珠子,才十二歲,對宮里的故事知道得還少。
曹進喜“嘿”了聲兒,“你知道主子為何派我來一起當值么?”
三寶想了想,“我聽如意仿佛說了那么個音兒,說是因為師父你名兒叫得好,里頭有個‘喜’字兒,適合這時候兒來陪著十五阿哥家的這位側福晉。”
曹進喜便“嘿嘿”了兩聲兒,“話是那么說……可你小子仔細想想,但凡能在御前伺候的,哪個名兒不喜慶?”
三寶仔細一想,便也點頭,“可不是!”
曹進喜淡淡一笑。
三寶小,不知道的事兒多了;那宮殿監的總管,雖說在宮里已經熬成.人精兒了,可也終究不是御前的人,所以自然也是不知道這位十五阿哥家的側福晉與皇上之間的情誼……
不然的話,便是這位那拉氏福晉身份是算不得高,但是卻絕對不敢這么怠慢的。
曹進喜進內,趕忙兒殷勤給葉赫納拉氏請安,“……奴才給福晉請安了。”
嚇得葉赫納拉氏趕忙躲老遠,“曹爺這么著,我可不敢當了。”
御前的太監,那可只是皇上的奴才,她哪兒敢受這位認主兒啊。
曹進喜便笑,“奴才是皇上的奴才,那就是十五阿哥和側福晉的奴才。您老是側福晉的額娘,奴才如此也是應當的。”
葉赫納拉氏還是擺手,“曹爺萬萬不能這樣兒……曹爺如此自謙,倒叫我都不好意思張口說話兒了。”
曹進喜這才笑道,“那還是福晉吩咐辦事要緊。小的便自稱‘小的’吧,以請福晉自在些兒。”
葉赫納拉氏這才笑著放下了心。
——她這心不是為自己放的,是為了自己閨女放的。
眼前這個人三十歲上下,又是御前太監。這個年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皇上叫他過來當值,且他對她如此恭敬,從中便可窺測到皇上心下對廿廿的態度去。
葉赫納拉氏心下便更有底,輕輕咳嗽一聲道,“我有件事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終究這是宮里,而我是個外婦……”
曹進喜含笑道,“您說。不管什么事兒,總歸都自有道理。”
葉赫納拉氏背過手去,將右手上的鐲子褪了,悄悄兒握在左手里,掖進袖口去。
葉赫納拉氏一邊藏東西,一邊瞟了星桂一眼。
星桂一怔,隨即便也會意,這趕緊心下掂對一番,這才小心翼翼道,“……不瞞曹爺,是老福晉的鐲子沒了。”
“哦?”曹進喜不由得面上也是一變色,“怎么沒的?幾時的事?老福晉可還記著是在哪兒沒的?”
葉赫納拉氏委委屈屈地伸出空了的右手腕,“喏,不好意思叫您瞧瞧,我這手腕上還有印兒呢。要是早就沒了,這印兒就也沒了。”
星桂便也點頭,“……老福晉這手鐲就是這三兩天丟的。”
“喲”曹進喜眉頭攢緊,目光不由得在葉赫納拉氏和星桂面上打轉,“這是怎么話兒說的。”
葉赫納拉氏垂首道,“我是才進宮,又是頭一回,這一進來呀,眼睛都不夠使的,腦袋都是懵的。只覺這宮里的屋子,一個跟一個兒的都長得差不多,我這幾天里到過哪兒,我都分不清哪兒是哪兒,反正每回都覺著迷路了似的……”
“故此這這手鐲究竟我摘下來放哪兒了,我一著急就也都記不清楚了……這是宮里,我自不敢張揚,生怕委屈了哪位去。”
“我也不敢跟側福晉說呀,她這兩天兒都開始肚子疼了……”
曹進喜剛剛有些遲疑,這會子卻是明白,“對,那是自然不能與側福晉說的,這若是驚動著了可了不得!”
葉赫納拉氏點頭,“故此我才只好想找宮殿監的爺們兒來說說。”
葉赫納拉氏嘆了口氣,“按說,那手鐲原也不值什么,實則丟了就是丟了……我也忖著,不如就不說了。只不過那手鐲是當年我們家老爺送給我的,雖不值錢,可也是個念想不是?”
曹進喜緩緩點頭,“查,那得查……”
葉赫納拉氏忙道,“曹爺便是查,我也不希望大張旗鼓。總歸這是宮里,再說我們家側福晉也驚動不得……這便要查,也是悄悄兒打量著就是。將鐲子尋回來就好,旁的萬萬一概不論。”
曹進喜小心打量著葉赫納拉氏的神情,“老福晉的意思是……”
葉赫納拉氏微微抬眸,面上不掩微微的傲然,“我倒瞧著這幾天院子里頗有幾個賊眉鼠眼的,或者是趴著墻角,又或者在我行走之時冷眼打量。我忖著,這事兒怕便不外是跟這幾個人有關。”
“曹爺若要是查,便查這幾個人罷了。也不用當面得罪了,只請曹爺敲山震虎,從旁警告著就是了。我相信宮里的人都懂規矩、有眼色,說不定叫曹爺這么一嚇唬,心底下明白已是敗露了,一害怕便偷偷兒給我送回來也就結了。”
曹進喜也是有些挑眉,卻也隨即含笑道,“老福晉既這般寬仁,那便是那人的福氣了。不然若是叫小的給拿住,關進慎刑司去,輕的是攆出宮去,牽連著自家老子、兄弟都跟著完了;若是重的,打死都是有的。”
葉赫納拉氏嘆息一聲,“若是那樣兒,我自是不想的。只請曹爺幫我點點那人兩句,叫她將東西給我拿回來,也就完了。”
廿廿這些日子正練習呼吸吐納呢。
興許是年輕,便是臨盆的日子已然就在眼前,可是她倒是神清氣爽,這精氣神兒并沒太受身子的拖累。
她從窗戶瞧見曹進喜這么進進出出的,便猜到有事兒。
隨后見是她額娘和星桂出來,廿廿便抬眸瞟一眼周氏,“媽媽,請我額娘過來說話兒。”
當面過招,沒說幾句話,葉赫納拉氏就招架不住了。
想要瞞廿廿,那是瞞不住的。
葉赫納拉氏只好抬手捂住臉,“我們家的小姑奶奶就是厲害,我這當額娘的都不好使……哎喲,讓我自己生出來的小姑奶奶當面戳我的面皮,我這張老臉可往哪兒擱啊。”
星桂和周氏便都忍不住樂了。
周氏道,“……那是福晉的福氣大,咱們格格早慧,四歲就開蒙跟著大哥兒進學,五歲就已然學著管家了,倒叫福晉撒開了手腳去。”
廿廿五歲的時候兒,葉赫納拉氏又誕育下他們家的二哥兒、廿廿的弟弟來。他們家本就清貧,沒那么多婆子媳婦的,葉赫納拉氏自己沒法兒張羅著管家,五歲的廿廿就自動自發地開始管家了。
滿人家也有“姑奶奶”管家的傳統,所以竟然也叫五歲的廿廿將家里給管得有模有樣兒的。
葉赫納拉氏不好意思道,“可不,從她五歲那年開始,我就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我們家這位小姑奶奶才是當家人,虧我還以為我如今還能在她面前瞞住什么去……”
廿廿含笑捉住額娘的手去,卻與周氏和星桂說,“你們瞧,我額娘自是這天下第一等福分之人。這福分未必應在我這兒,卻是早就應在我阿瑪那了。”
“你們瞧著,我額娘這會子撒嬌起來,可不是如我一般的年紀了去,哪兒還像個額娘啊?這啊,便都是被我阿瑪給寵出來的……”
這話倒是一點兒都不假。恭阿拉家境清貧,葉赫納拉氏卻是男爵之女,嫁過來從生活條件上是有些委屈的。故此恭阿拉給不了物質的,這便用盡了心力,將自己的情愛都給了葉赫納拉氏一人。
十年間,兩口子生育了六個孩子,三男三女,都是葉赫納拉氏一人所出。平均下來,一年多一個兒,竟是叫葉赫納拉氏這十年來都沒“得閑兒”去。
廿廿小時候不懂這些,如今長大成.人,便更能明白這意義所在去。
葉赫納拉氏紅透了臉,“呀你個小妮子,你連額娘也調侃上啦!”
一時間滿堂的笑聲,倒將之前的不快暫且拋卻了去。
葉赫納拉氏的法子用的也是巧,只叫曹進喜來敲山震虎,卻不叫當真拿住了、坐實了,更不存在什么用刑之類,這便以最小的代價,叫那些個明里暗里的眼線一時間都不敢再張狂了去。
家院里安靜下來,叫廿廿最后這一個過得平靜、安穩。
六月二十六日,廿廿沒經歷過什么大的疼痛,便順利誕下一女。
雖說是女兒,可是在十五阿哥的女兒之中排行恰好也是第七,是為七格格。
——當年令懿皇貴妃與乾隆爺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女兒,便是七公主。
冥冥之中的緣分,再一次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延續下來。
故此廿廿抱住自己的女兒的時候兒,半點沒有沒能一舉生男的遺憾,她反倒是歡喜地落淚。
想起,從前曾經因七公主和七額駙的故事而感動到鼻酸……這心情便也被天上的令懿皇貴妃和七公主知曉了吧?這便賜給她一個七格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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