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星降世……冥界之匙……”宋青小忽略了張小娘子后面的話,手撫著她的肚子,猜測著這胎兒的存在,與自己突破封印之間的契機。
“你相信這些嗎?”張小娘子咬了咬嘴唇,盯著她看:“你真的相信,我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子,會是這樣一個魔星嗎?”
她在等宋青小一個態度,仿佛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十分重要,足以決定她的生死。
“不管他將來是不是,至少他現在還不是。”宋青小雙手捂在張小娘子的肚子上,感應著靈力如涓涓不息的泉流涌進筋脈:
“王朝氣數若能被一個胎兒所斷,證明這個王朝本身就出了問題。”
她在鬼寺之中,見過行腳商人們的生活,聽過山叔所說。
朝廷苛捐雜稅甚多,百姓受魔氣所迫,不得不在重稅之余,還要再擠出稅收供養法寺。
在這樣的制度下,普通人過得艱苦非常,就宋青小這段時間以來所見,不少人甚至愿意賣身為奴,只求活下去。
王朝本身就已經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卻怪罪一個未出世的胎兒會禍亂根本,這令得宋青小有些啼笑皆非。
不論怎么樣,張小娘子腹中的孩子是她解除封印的契機,她不會允許這母子倆出事。
“我會保護他,讓他平安出世的。”
她說到這里,怕張小娘子因為自己的年紀幼小而不相信,不由又添了一句:
“放心。”
力量被封印之后,她的年紀都跟著縮小了許多,明明說這話時并沒有說服力。
可是不知是不是張小娘子已經飽受心理折磨,此時卻覺得她說的這番話令自己格外的安心。
“若是,他也能像你這么想,那么我們母子,也不至于流落至此。”
張小娘子說到這里,苦笑了一聲:
“不過若不來此,我恐怕也遇不上你這么一個有意思的孩子。”
她早知丈夫性格軟弱,從丈夫稱她腹中孩子為‘魔胎’,勸她放棄時,便已經對這個男人徹底死心。
此時感嘆后,便也并沒有露出傷心的神情。
宋青小又問:
“這天魔衛,你知道是什么來歷嗎?”
張小娘子點了下頭:
“知道一些。”
自古以來,神權與王權并列。
但近四五百年來,隨著王朝氣數衰竭,而寺廟則香火旺盛。
和尚們的地位逐漸變高,王朝的百姓養出了這么一群在世的‘神靈’,致使王權慢慢受神權所壓制。
一百多年前,當今天子繼位之后,為了壓制漸漸勢大的佛寺,朝廷成立了天魔司。
由皇帝以王朝氣運占卜,算出氣運卓絕、天份出眾之人,加以培養,選入天魔司,與和尚們相抗衡,也想要借此堵截王朝慢慢流失的氣運。
天魔司內人才濟濟,手段非凡。
他們只忠于皇帝,替皇帝干一些無法見人之事,狩殺對皇室有害之人,心狠手辣,方式殘忍。
天魔司所到之處,意味著有大規模的流血事件發生。
這些人早就被教導得毫無人性,只知忠于皇帝,信奉斬草除根,不止是平民百姓害怕,就連官員、名流都畏懼不已。
在民間,天魔司的名頭比妖鬼還可怕,能止小兒夜哭,聞聽這名頭都讓人膽顫心驚。
“他們實力怎么樣?”
宋青小偏了下頭,又問了一句。
這話倒像是令張小娘子有些為難,她再是讀過些詩書,有些見識,但終究受環境、出身限制,對于天魔司的了解也粗淺得很。
她并非這個世界中人,對于修行完全任何了解。
聞聽此言,她皺了皺秀氣的柳葉眉,猶豫著道:
“聽說有神仙手段,可呼風喚雨,殺妖滅鬼……”
說到這里,她又不大確定的補充了兩句:
“就是聽說,也不知是與不是。”
宋青小點了下頭,心中盤算了一番。
若真是修行之人,其秘法手段,確實在普通人看來與神仙無異,張小娘子不了解也是尋常事。
這些日子以來,她成日借著學女紅、繡藝的說法,與這張小娘子呆在一起。
借她腹中的胎兒破解封印,一段時間以來,倒也恢復了一些靈力。
雖說這些力量還不足她實力全盛時期的一成,可對于宋青小來說,卻勉強算是有了一絲自保之力。
至少她在聽到天魔司的來頭,以及天魔衛到了此處時,不至于第一時間想要逃離。
否則無論張小娘子如何慘,宋青小也根本是插不上手的。
不過令她有些奇怪的,是張小娘子提到這天魔衛有殺妖滅鬼的本事,卻沒說到伏擊魔氣。
而據山叔所說,當今世道對人威脅最大的,分明是無法自控的入魔才對。
況且,山叔對于法寺和尚尊崇備至,卻并沒有提到這樣一個天魔司的存在,倒是有些怪異。
“至于護國寺的和尚們……”說到和尚,張小娘子的語氣有些遲疑。
和尚地位崇高,早就已經深入人心。
她雖恨這些人想要害她腹中孩兒,但提到和尚時,語氣還是要比提到天魔司的人好一些:
“他們佛法無邊,有信眾之力,能破輪回,據說護國寺中的高僧幾近神明,無所不知。”
“別怕。”宋青小淡淡說了一句:
“不管這些和尚有何能耐,當務之急,我們先保住胎兒,讓他能順利降生。”
此時與其去擔憂以后,還不如先護住張小娘子平安生產。
反正對宋青小來說,只要孩子出生之后,以她如今情況,恢復昔日鼎盛時期的力量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一旦她封印破解,力量恢復,銀狼、誅天等復蘇,解決和尚也不是什么大的問題。
“你近來不要出行,盡量躲在屋里,若有所需之物,告知我一聲。”她安排道:
“我能買的就去買,若不行,可以找——”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
“我爹幫忙購買,你安心待產就是。”
她的語氣之中透出一抹與她此時年紀并不相符的沉穩,給了孤立無援的張小娘子極大的心理安慰。
在宋青小話音之下,連日以來的憂慮都好像緩解了許多。
雖說不知道宋青小為什么會愿意幫她,可自得知自己身懷‘魔胎’以來,張小娘子身邊孤立無援,如今縱然說要幫她的只是個小孩,都令得張小娘子眼眶一熱,險些淚水都涌出來了。
“嗯。”
她細聲細氣的點頭,在明顯松了口氣的神情下,掩飾著一絲不安與內疚。
不論如何,她這一番話總算達到目的了。
有了宋青小的承諾,拖了宋氏父女下水,對她來說好歹也算是有絲保障了,只是有些對不住眼前這小姑娘了。
而宋青小對于人心的把握極準。
張小娘子的神色瞞不過她的眼神,在張小娘子愧疚不安的神色里,宋青小的心中也跟著松了口氣——穩住張小娘子后,她靈力破開封印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等到她靈力復蘇之時,無論是天魔衛、護國寺,還是鬼廟之中的那聲音,便都不足為懼。
經此一事之后,宋青小跟張小娘子走得更近了。
哪怕就是對女兒多有疏忽的宋父,都察覺到宋青小與張小娘子幾乎時常湊到了一處,親如姐妹似的。
更不要提大雜院中,對于宋氏父女多有關注的楊嬸,自然早就發現這一點了。
她過來宋家的時間增多,對宋青小竟然罕見的擠出了幾分好臉色,一副想要將她‘爭取’回去的架勢,倒令得宋青小有些啼笑皆非。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朝廷對于那指名要找的嬰兒的重視越發明顯了。
縣衙里出現的天魔衛增多,不少護國寺的和尚們也出現在府衙之中。
朱使令逐漸頂不住頂力,開始逼迫手下的差役們在縣中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宋父出門的時間變早,回來的時間也更晚了一些。
哪怕宋青小不用刻意打探消息,都能從宋父越來越凝重的臉上查看出幾分端倪。
夜色逐漸降臨,張小娘子挺了個大肚子呆在宋家,幫著宋青小一起張羅晚飯。
她接近臨盆,最近感覺不安,仗著宋父不常回來,便索性大多數時候呆在宋家,與宋青小在一起。
興許是自己一人在家面對孤燈冷墻感到害怕,不如和人說說話,心里也要舒坦些。
她嫁人之時,父母替她準備了厚厚的嫁妝,離家的時候揣帶了一些家私。
這會兒只怕錢用不出去,在關鍵的時刻倒半點兒都不藏私,時常偷偷拿出一些,交給宋青小換成米糧,用來填飽肚子。
至于錢用得太快,恐怕撐不了多長時間一事,張小娘子倒顧不得去多想了。
正如宋青小所說,先渡過眼前劫難,將孩子順利生下來再說。
往后的事,往后再去煩惱也不遲。
宋父為人遲鈍,再加上最近又事務繁忙,竟然全然沒意識到,家中照理來說早就應該斷炊,他好長時間都沒有再餓過肚子。
張小娘子忙著煮菜,屋外便響起了腳步聲。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探了頭往這邊看,興許是想要查看屋里有幾個人。
這段時間以來,宋青小的靈力已經恢復了不少,神識一掃之下,就察覺到了楊嬸在靠近。
她近來一改以往的刻薄,想要將宋青小拉攏回她身邊,數次不成之后,便放棄宋青小,決意只將宋父一人抓緊。
可惜宋父近來忙碌,她數次偷窺,也沒逮到過幾回人。
宋青小往屋外看了一眼,張小娘子懷著身孕,正是草木皆兵之時,感官出乎意料的敏銳。
她沒有神識,卻也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宋青小的舉動,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翻了個白眼,問:
“又來了?”
“嗯。”
宋青小點頭應了一聲。
“真是煩人。”
張小娘子嘆息了一句,臉上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
她出身書香之家,婚后丈夫雖說軟弱,但也是讀書人,公婆也要臉面,竟從來沒遇到過楊嬸這樣的人,真是嘆為觀止。
兩人說話的同時,那影子探出了一個頭來,往這邊偷偷看了幾眼,似是聞著了屋里的飯香,竟發出了餓肚子時的‘咕咕’聲。
宋父雖身在公門,但晌銀微薄。
他為人算是正派,從不仗著身份敲詐勒索百姓,僅依靠那些錢要養活兩個家庭,自然大家都過得緊巴巴的。
楊嬸一想到屋中有飯食,不由心生猶豫,想著要不要進屋來‘拿’一些。
她習慣了宋父對她有求必應,這個念頭一生,半點兒都沒有不好意思。
打定主意之后,她不再躲藏,正欲出來之際,就聽張小娘子嘲笑道:
“這婦人實在是有些意思,一天到晚以你嫡親長輩自居。”
她知道楊嬸在聽,故意說得大聲。
那原本準備過來的腳步一頓,楊嬸縮在角落,顯然是知道屋中兩人在說她閑話,忍了心中的沖動,想要聽上一聽。
“依我看,她可能是動了心思,想要當你的母親。”
“……”宋青小眼皮一跳,沒有出聲,由她去說。
張小娘子將楊嬸的心思揭破,那屋門口處探出來的半個頭顱頓時縮了回去,卻發出一聲急急的喘息聲。
“可惜你爹對她好像半點兒多余的心思都沒有,上回打鬧時,還盡量避開她身體,顯然就是她一廂情愿而已。”
“嘶……”
外頭傳來楊嬸咬牙切齒之聲,聽到張小娘子這話,像是恨得不行。
“她也不想想,若是你爹有意,這事兒早就成了,現今纏纏歪歪的,有什么意思?”
張小娘子還說了幾句,楊嬸已經聽不進去。
她腦海里就想著這小娘子細聲細氣的說過的幾句話,來來回回就是宋父對她無意。
心思被人揭穿之后,楊嬸又羞又恨。
遭人奚落之后,她熄了想去宋家端飯的心,滿腔怨恨之下快步離開,出了巷口,恰縫踩著夜色回來的宋父。
他一臉的疲憊,腳步沉沉,與楊嬸迎面相碰,就見楊嬸眼睛先是一亮,接著露出陰晴不定之色。
這女人確實對他有意。
宋父長相周正,身材又高大結實。
楊嬸與他相識多年,對他性情也十分了解,越是受他照顧,對他仰慕就更深。
他話不太多,但脾氣算佳,從不打女人。
就算這些年來她無理取鬧,時常插手宋家之事,行事也多有過份,他心知肚明,卻礙于當年承諾,從不點破,對她百依百順。
這樣的人哪里都好,但可惜不愿娶自己。
從丈夫死后,她一直都在等,等著宋父捅破那層窗戶紙。
可等到如今,卻越等越是絕望。
本來以為他雖不提,但兩人關系也是一種默認,就連她的兒子都認為宋父與她遲早是一家人,所以她肆無忌憚管教他的女兒、找他要錢、要東西。
可今日聽到張小娘子的話,才意識到他可能是對自己無意。
一時之間,多年的等待以及聽到張小娘子的話而生出的羞惱,化為一種怨恨,沖上心頭,恨不能對著這男人一番撕打,怒罵他一頓。
但楊嬸好歹理智還在,知道若是宋父無心,自己若是揭破了這層窗戶紙,恐怕將來他會對自己避嫌,繼而置之不理。
她忍下心中的恨意,擠出一絲笑容:
“宋爺,您回來了。”
“怎么回來的這么晚?可是公門有事兒耽誤了?”楊嬸再是壓低聲音,那嗓門卻依舊顯得有些尖銳,配上她強擠笑容的臉,顯出幾分扭曲:
“要我說,公事再忙,可也要顧及家里。”
她幽幽的道,裝作一副為宋父好的樣子:
“你不在家,青小時常與那來歷不明的女人湊到一處,不知何時就被帶壞了呢。”
“那狐媚子仗著長得不錯,不知從哪里找了野男人,不明不白的大了肚子,孤單一人躲在這里,誰知道那肚中的野種是誰的?”
楊嬸兩片嘴皮子動個不停:
“咱們青小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和這樣一個不知腹中孩子父親是誰的賤人成天呆在一起,誰知會不會受影響呢?”
“我看她也沒個營生,也不知是什么來歷,偏偏有些銀錢,身上衣物沒見有打補丁的……”
宋父一開始不想理睬她,哪知她越說越來勁兒。
聽到后面的時候,宋父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他想起了近來發生的事。
朝廷有嚴令,要尋找這兩個月出生的胎兒。
天魔司、護國寺都已經來了不少人,坐鎮縣中,取代了朱使令之位,對衙門捕快發號施令,務必要追查一個大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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