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院使正處于癲笑之中,管家匆忙走了進來,“老爺,宮里來人了。”
話音剛落,傳旨的李公公便腳步飛快地走了進來,急促道,“何院使,宮里出事了,您快些去吧。”
何院使這才回過神來,“走走走。”
何院使一邊走,一邊緊緊地拉住穆如風的胳膊,“快快隨我入宮。”
何院使雖已年過五十,此時卻比那健壯的年輕人還要利索,把穆如風拖得一個趔趄,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在外等候的坤子詫異的追了上去,“怎么回事?”
穆如風示意他放心,“我隨何院使入宮,你先回去吧,沒事,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坤子叮囑道,“少說話,不該聽、不該看的別湊熱鬧。”
穆如風點了點頭,何院使緊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宮里派來的馬車邊,直到兩人都上了馬車才松開了他,唯恐他跑掉似的。
李公公催得急,馬車飛速朝宮城疾馳而去。
坤子不放心,跟著馬車走出去好遠,才轉身回聽雨樓。
在馬車上,何院使把太子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和穆如風交代一遍。
此時正是冬末春初,天氣乍暖還寒,半個多月前,年僅八歲的太子意外落水,被撈上來之后染了風寒,治療了十多天,表證里證都解了,本該無事了。
可三天前夜里,太子殿下忽然全身發熱,半個時辰便出了一身大汗,發汗之后熱解掉。可不到半個時辰又發高熱出汗,這樣一直持續到今日凌晨,吃什么藥都不管用,再加上三日來滴米未進,如今已經陷入重度昏迷,眼看著只吊著最后一口氣了。
依何院使所言,太子這病當真來得蹊蹺,這其中定然不只是風寒和高熱這樣簡單,但其他的細節何院使卻并沒詳說。
穆如風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一入皇家是非多,這其中的曲折他也不便多問,即便問了,何院使大抵也不會說,只能到時自己從太子身上探尋了。
進了皇城后,三人便從馬車上下來,李公公領著二人直奔東宮昭陽殿。
皇城之中建筑宏大,宮殿之間距離遙遠,除皇室車馬外,內宮禁止其他車馬通行,三人在寬大的道路之中健步如飛,長長的寬袖在寒涼的春風中颯颯飛揚。
約莫過了一刻鐘,三人便遠遠望見了東宮的大門。
到了昭陽殿,李公公示意他們二位稍后,他前去通報。
穆如風順勢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整個宮殿之中燈火通明,照得好似白晝一般,殿外圍滿了帶刀侍衛,皆是面色肅冷,一動不動,猶如年畫里的門神。
不多時,李公公便走了出來,“二位快請吧。”
進去之后,穆如風微微頷首,讓自己的視線落在地面上,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何院使,見他停住,也頓住了腳步。
隨即跟著何院使一起躬身行了禮。
此時,一個溫厚中帶著威嚴的聲音急促地說道,“快快請起,何院使,半個多時辰前,皇兒又發了一身大汗,方才睜開眼說了幾句胡話,如今又昏厥過去,你快給他看看。”
經過三天三夜的折磨,何院使已經對自己的醫術產生了質疑,此時已經不敢再貿然診斷,當即躬身道,“陛下,臣無能,恐無能為力,故此尋來一位穆家神醫,請求陛下讓他一試。”
把快咽氣的太子甩給穆家,這樣一來,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跟他沒有直接關系了。
大越皇帝聞言蹙了蹙眉,“他是何人?醫術可還精湛?”
何院使當即跪在了地上,“陛下,他便是十幾年前從世間銷聲匿跡的穆家后人,若這世上還有誰能救殿下,那個人只能是穆家人。”
大越皇帝聞言手指猛地收緊,聲音凜冽,“此話當真?”
何院使叩首,“陛下,千真萬確,臣不敢有半句虛言。”
若是穆家人都治不好太子,他們治不好便情有可原了,責任便不在他們身上了。
皇帝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躊躇。
這時,垂簾之內一道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帶著慌忙和急促,“陛下,不能再拖了,勻兒的眼睛翻了過去!”
皇帝聞言斬釘截鐵對穆如風道,“去,去看太子,不管你是誰,只要你能救下太子,你要什么,朕都答應你。”
穆如風朝皇帝微微一拜,便匆忙掀起垂簾朝臥榻走去。
此時,床榻旁邊坐著個顏若珠玉,貌美傾城的年輕女子,二十出頭,面上帶著盛裝,明眸朱唇,翹鼻玲瓏,發髻絲毫不亂,在明燈之下烘襯下越發熠熠生輝,美得奪目,讓人不敢直視。
穆如風無意撞見,心弦微亂,立時將視線落在了地上,躬身一拜。
清越的聲音傳來,“無須多禮,快給殿下看一看。”
穆如風這才垂眸上前,那傾城女子已經從臥榻上起身,站到了一旁,與此同時,皇帝也快步走了進來,握住陳皇后的手,低聲安慰道,“阿瑤,沒事的,勻兒會沒事的。”
陳皇后柳眉微凝,緩緩點了點頭,“勻兒是有福氣的,一定會沒事的。”
而此時看到太子真容的穆如風則神色沉重的皺起了眉頭。
這太子方才剛發了一身大汗,此時褻衣已經完全濕透,全身如同在水里浸了一般,眼白上翻,左手脈細微模糊,按下去就沒了。
穆如風放下太子的腕脈,兀自呢喃道,“肝膽虛極,元氣欲脫,大險之證。”
而太子之前的那幾句胡話,大抵是回光返照,如今這口氣眼看著要斷了。
穆如風立即掀了垂簾走了出來,急促道,“情況危急,需馬上用去了籽的山萸肉二兩煎湯服用。”
皇帝頷首,“朕準你任意出入東宮,全權負責太子的救治,務必保住太子的性命。”
穆如風沒等皇帝說完,便步履匆忙的走了出去。
情況緊急,皇帝也沒有苛責他的失禮行為。
穆如風隨著李公公去了御膳房,將藥放好之后,讓何院使留在此處煎藥,他又匆忙回了昭陽殿。
穆如風回到殿內之后,當即命人把殿內燃著的香爐拿出去,讓宮人給太子擦干身體,換好干燥的褻衣,又換了一床被褥,將太子蓋好之后,示意宮人把殿內的窗戶全都打開。
一直沉靜站在旁側的陳皇后低聲道,“皇兒染了風寒,這樣窗戶大開,恐怕對他的身子不好吧?”
皇帝亦點了點頭,急促道,“你這郎中這般行事豈不是在胡鬧?”
穆如風已經完全投入到診治之中,腦中早已沒了方才初見帝王的緊張和撞見殿內美人的慌亂。此時他的眼里沒有皇帝,皇后,亦沒有太子,只有那個躺在床上岌岌可危的小病人。
穆如風聞言絲毫不留情面的冷聲道,“這殿內香氣彌漫,太子殿下身體虛弱至極,不宜聞太濃烈的氣息,必須把殿內徹底通風,散去濁氣,換來生氣。”
至于那焚香中有什么,穆如風聞過,看了太子的癥狀心中猜得七八分。具體是什么他卻并未點明,只說是香氣濃,對太子身子不好。
皇宮之內水深火熱,他們穆家人已經遭了一回險,他不會再在同一個地方折第二次。
穆如風說完,陳皇后沒有再說什么,皇帝微一思量,點了點頭,“用人不疑,朕信你。”
宮人們這才把殿內所有的窗戶全都打開,卷起垂簾。
清新的冷空氣當即順著大開的窗口拂了進來,讓人熱得發汗的內殿瞬間寒涼。
同皇帝站在一旁的陳皇后忽地朝皇帝身上一傾,打了一個秀氣的噴嚏。
皇帝扶住她的身子,溫聲道,“阿瑤,怎么了?身子可還好?”
陳皇后抓著皇帝的胳膊,勉力站直身子,“無事,臣妾還撐得住。”
皇帝當即命人把窗子關掉幾扇,隨即又撫著陳皇后的面容道,“阿瑤,自從勻兒病了你便在這照料著,幾乎三天三夜沒怎么合眼,你這樣折騰自己,朕會心疼啊,勻兒病了,你若是再倒了,你叫朕該如何是好?”
陳皇后有些羞怯地垂首,露出蒼白的淺笑微微搖了搖頭。
皇帝將她擁在懷里,柔聲道,“聽朕的話,乖乖回坤寧宮去休息,別讓朕擔心你。”
陳皇后嘆了一口氣,有些不舍地點了點頭,“陛下也要好好保重身子,您是九五之尊,勻兒,臣妾,整個大越都要靠您呢。”
皇帝聞言寵溺地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朕知道,快去吧。”
而穆如風則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此時正為太子施針,以求鎖住他的元氣。
陳皇后走后沒多久,御膳房那邊何院使端著煎好的藥送了過來,穆如風接過藥碗,親自喂太子喝了藥。
太子飲下之后,一盞茶的功夫便又開始發熱。
何院使見了當即嚇得跌坐在地上。
又發熱了!
難道……太子是真的沒治了?
皇帝見勢也一改先前的溫厚面容,臉色鐵青,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穆如風卻并未看他們,只道,“此熱非彼熱,不可相提并論。”
皇帝壓住怒意,“朕便再信你一次,太子若是有什么閃失,朕拿你是問。”
跌坐在地上的何院使聞言稍稍松了一口,無論如何和他沒關系,和他沒有直接關系。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子開始發汗,此時的汗珠細密,不再像之前那般猶如身體失水一般。
大越小半個時辰后,太子的脈象漸漸恢復了些,不再像他初來時那般似有若無,穆如風繃緊的心神這才稍微松懈了些許。
他徑直繞過一直在他身后守著的皇帝和何院使,走到書案前提筆寫道,“山萸肉二兩,生龍骨,生牡蠣各一兩,生杭芍六錢,黨參四錢,炙甘草二錢……”
寫完之后,穆如風把藥方交給何院使,“按照這個藥方煎藥,今夜服一劑藥,日后早晚一次,計量減半,連續服用三日便可恢復。切記,在此期間,室內不可燃香,殿內每日早晚通風一次。”
穆如風轉向大越皇帝,解釋道,“殿下年幼,五臟并未長好,殿內本就不宜燃香,況且此時正在病中,更應停止。”
言盡于此,后面的話全都被他吞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穆愛卿辛苦了,為了太子的安危,愛卿今夜便守在這昭陽殿內吧。”
穆如風點了點頭,如今病情還未徹底穩定下來,他責無旁貸。他只想到了這里,卻并未意識到皇帝留他在這里的其他意思。
皇帝交代完之后,又看了看呼吸漸漸平穩的太子,這才從昭陽殿離開。
何院使按穆如風給的藥方煎好藥,把藥送了過來,看著專心給太子喂藥的穆如風,欲言又止,話到嘴邊最終被咽了回去,到最后什么也沒說,兀自去了外殿。
穆如風一夜沒有合眼,一直守到清晨,太子的脈象才徹底平穩下來,臉色也漸漸恢復了些許紅暈。
這場兇險總算是徹底過去了。
穆如風疲憊地站起身,用手臂捶了捶酸痛的脊背,隨后靠在窗口向外望了望蒙蒙發亮的天空。
鳳凌在牢中可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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