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馥芝卻不知劉司彩是誰，也懶得細究，方才楊婠替她應承了顥蓁不外傳這事，她還有些不悅。

連溪芠一手拽著衣角，一手攥著紅羅帕子拭淚，任她顥蓁怎么述說原委也不支應。顥蓁瞧她這委屈的模樣，眼中冒火，忍不住想上前去先搧了她兩巴掌，但知道楊太后在身后等她出岔，便高聲問：“是你自己交代，還是本殿替你說！嘴硬無用，本殿估摸著，前去尚寢局和報瓊閣的人，這就快回來了。”

正問著，外面惜墨叩門，顥蓁讓她入內。惜墨帶著一個縐紗包裹，款步行至堂中，萬福道：“圣人，皇城司從連婕妤房里搜到了這個，去花圃的也回來說挖到東西，太過惡心，不堪看，奴婢未帶進來。”

顥蓁命她當眾打開，鋪在地上。

“皇城司說從連婕妤房內柜中找到一件染了泥腥的背子，順摸著從書案花盆里找到這些。”惜墨邊說邊攤開這方縐紗，“外面是...”惜墨說著看了顥蓁一眼，不曉得該不該繼續，顥蓁沖她點頭，惜墨才講下去：“外面是一堆生蛆爛肉人骨，分尸埋在花緶底，更在一顆木棉樹下找到了人頭，認不了面目。看著少說經過一兩個月時日，有些大塊的沒化凈。”

在座面色皆變，不愿詳聽，著眼往縐紗上看，只見有符有針有丸藥有藤曼有幾塊彎曲白骨。

顥蓁命惜墨退下，對溪芠素琴冷冷道：“你二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素琴眼見躲不過去，索性不再哭，將額前發絲撥到耳后，雙手一撐，撲通跪地。倘或腿腳還有只覺，這一下倒痛得很，素琴整個身子癱倒下去，雙手使力支起自己，耷拉著腦袋說：“八月時候，報瓊閣棋巧來找奴婢，與奴婢合謀取骨，為著能一步登天，也得幸侍御官家。”

“你這是要替她開脫，將罪名攬到自己身上？”顥蓁冷笑一聲，“連婕妤好本事，自己身邊養著忠仆，外頭也有賣命的，本殿倒小瞧你了。”

溪芠抬眼看了看她，這雙眸子已經紅腫似杏。她含淚咬著手中羅帕，面紅耳赤，驚得胸腹皆傳來陣陣抽搐絞痛，哆哆嗦嗦不說半句話。

“取骨與侍御有何關系？”楊太后問。

“奴婢與棋巧是烏傷（今義烏）同鄉，花鳥使①甄選宮女入宮前便已相熟，入宮后雖與她不在一處任職，但仍有交會。八月時，棋巧來奴婢跟前，說連婕妤脾氣愈發暴躁，常對她打罵折磨，她便生了取代之心。奴婢本以為她不過說說，豈料隔了兩日，她便對奴婢講了個法子，欲以陰門骨御神龍。”

這話說得眾妃都瞪大雙眼，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覺得可笑還是可恨。

“荒唐！”楊太后喝道，“這都哪來的妖邪之言！”

“奴婢也覺得荒唐。”素琴淡淡道，“奴婢與棋巧都擢自良家，高堂雖非官宦，但也是與靈臺官有親才能被選送入宮，這樣的左道咒詛絕無機會知曉。奴婢規勸良久，她卻一意孤行。趕巧那日奴婢正在布置后苑花草，這番論調被前來摘紫礦果做胭脂的劉司彩撞破，就要去對周都知告發。奴婢不察棋巧竟頓起歹念，將她推入延春殿旁枯井，以井繩勒死了。”

俞馨對勻婉虛聲說：“無怪之前傳言后苑鬧鬼，便有人說是劉司彩…可這樣說來，竟與莊懿娘娘冤魂無關了？”

勻婉不語，顥蓁根本不信，靜靜看她能說到何時。

“棋巧將劉司彩尸身暫置于井中，與奴婢二人也惴惴不安了幾日。直到有天她來求奴婢，說尸首置于井內必有惡臭，她想出一法，便是將劉司彩碎尸埋在尚寢局花圃中。因奴婢為照料花圃，時常松土施肥，本就有些味道，棋巧以為這便能蓋住尸臭。奴婢害怕不敢動手，但她說只憑一人難以處置，遂百般央求。奴婢以為至此不能脫身，被知曉也是死罪，一時愚魯下就答應了。動手時，棋巧心一橫，還是把那塊陰門骨取走。

之后奴婢萬萬沒料到，這腐肉竟引來梟鳥爭食。奴婢擔心事跡敗露，嚇得夜不能寐，與她商量。她卻以為這是好事，便勸奴婢將大塊不能化的腐肉，逐日投食梟鳥。奴婢縱有萬般無奈，也只得答應，但蒼天有眼，青天白日的這些梟鳥愈發猖獗，終是招來了報應。”

素琴說著，緩緩磕頭道：“殺人償命，求娘娘圣人賜死。”

連溪芠“騰”地從地上蹦起，朝素琴撲上去一陣亂撓亂打，嘴里哭喊：“你們兩個黑心爛腸的賊母狗，竟合起伙做出這等事，還差點要我也陪葬！這些罪業，你們這些臭羔子死萬次又如何！”

但聽顥蓁喝命：“跪回去！”

連溪芠朝她看了一眼，擺出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道：“妾身管教無方，棋巧做出這等惡事，全是妾身的過錯，任圣人如何懲處都甘愿受罰。”

“自然是你的過錯。”顥蓁挑眉又問素琴，“知道她取了陰門骨作何用處嗎？”

素琴搖頭。

顥蓁哼了一聲：“連婕妤命她將陰門骨碾碎，混入糕點與官家吃。”

“什么！”楊太后大怒，“此話當真？”

顥蓁回頭對向楊太后眼睛，沉聲道：“這便是為何兒臣起初不愿將此事戳破，欲待官家自行問訊。”

連溪芠哭說：“娘娘圣人，給妾身天大的膽子妾身也不敢啊，這都是棋巧恨我，才冤屈我的！”

顥蓁緩步走到地上縐紗旁，看著上面東西問：“若當真如你所說，棋巧恨你入骨，又怎會替你叫屈而死？既能碎尸，便是個匪膽之人，這樣卻會臨死改過？你們看這些東西是做何用的，本殿不用細述多臟一次口。且問，這些東西若是棋巧所收，難道她會藏在花盆內，她是你貼身女史，有你在，她要如何取出？”

連溪芠終是啞口，不知如何作答。

顥蓁轉向素琴道：“本殿不知你與她有何勾結，硬要拼命保她，但你等太過蠢鈍，一個兩個都用這丟卒保車的法子妄圖蒙混。那棋巧是受不住罪，但還心懷愚忠之人，本殿不信她能做出這些狠戾事。而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如何膽小，與人結善，卻是個硬骨頭，任本殿怎么用刑也吃得起。此等前后不一，只怕你方才說得一套，都是你自己做得。眼下她的命定然保不住，你與她有何籌謀，一并吐了罷。否則本殿已經乏了，再做遮掩，就一齊...”

話音未落，眾目之下，連溪芠早已嚇得頭暈眼亂，登時昏倒在地。

①唐玄宗設甄選宮女的官職，宋代并無專門稱呼的記載，但因宋在官職上多沿襲唐代舊制，本人此處便暫用此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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