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頸上傷痕已消得差不多,今日看著面前一場混亂,倒覺得隱隱發癢,無法不對顥蓁惱意更甚。他雙手背在身后,不便去撓,卻瞥了楊太后一眼。他對楊太后還是多有提防,不能叫她看好戲,遂壓住火氣,只對顥蓁冷言道:“聽聞你辛勞半日,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回坤寧殿歇息罷。”
說完,根本不理她去留,轉身既往延壽齋走,眾妃自然也都跟著,不再此處陪顥蓁發火。尚馥芝以手絹貼臉,走過顥蓁身邊,才狠狠瞧了她一眼就被楊婠拉起,跨過去了。
顥蓁站在原地,嗤笑出聲,她想不透,難道自己做得有任何錯處,竟要受此冷落?惜墨輕輕扶住她,她轉首看著惜墨,目中盡是不解,盡是落寞。惜墨眼見四地已然凄清,只剩她倆與地上小小一灘血,還有吸了血的帕子,周身竟彌漫起一股陰謀的氣氛。
只是她一句也不懂說,惟能領著顥蓁一步一步往坤寧殿踱回去。
延壽齋雖非產房,但穢血仍在,趙禎不便進屋,只于門口站立。
莫堪庸出來回話,說血雖止住,然則連溪芠時昏時醒,昏則呢喃不斷,醒則腹痛難忍,下床得行,卻需調養幾日。說著,忽聽房內一聲呼喊,二位御醫趕緊去照顧。
想著連溪芠是因喪子而痛,這叫聲便似把刀子割到趙禎心坎,叫他實在不忍多聽,又不愿離去。他已經廿四歲,始終無子,以皇家來說實在有些晚。他才回文德殿那陣,聽見閻文應頭一句說連溪芠好似懷有龍胎,剛叫他大喜過望,下一句便是大悲之兆,如墮冰窖。
僅這一聲通報,還讓他不能切實感到身為人父的可能,但連溪芠的哭喊,卻喚起他別的念想:“若是產子,好似也會這般疼痛吧?”趙禎默默叨念著。周成奉欲上前稍作寬慰,但被閻文應搶先一步,反將婦人生產痛楚細細詳述了一番,叫趙禎心底凄苦更甚。
一陣寒風吹過他鼻下,端送來眾妃身上脂粉香氣,救不了他眼底冰涼。他知這時該向顥蓁問清,究竟連溪芠犯了什么錯,但他提不起那個力氣。僅能暫且對身邊吩咐去將延壽齋的門關上,不要再讓連溪芠受凍為好。
楊太后走到趙禎身邊,慈聲勸道:“官家,連婕妤喪子甚是可惜,但也是因事前不知,缺了照料所致。如今穢露未盡,坐臥須守四時方面,避五行禁忌,老身有意留連婕妤于延壽齋內加以照料,想必來日仍能替官家延綿子嗣。”
眾妃各自顧盼,聽起來,她竟刻意要保連溪芠性命。
趙禎確打算讓連溪芠身子好起來前,準她在延壽齋內調養。但楊太后這樣一說,他反稍作遲疑,改口胡編一句:“小娘娘有心留她,原是她的福分,但之前聽聞她命中木旺缺水,延壽齋比之報瓊閣,想來于她還是報瓊閣更順五行之氣。”
楊太后默然片刻,嘆道:“也好,只送她回去時,可莫要她受涼。”
“這個自然。”趙禎微微頷首,立刻吩咐閻文應,讓他留著待連溪芠稍好一些,便送她離返住處。
再細細交代后,趙禎須得到后殿去處理章奏,就先離去了。
坤寧殿中,顥蓁又端起佛經開始誦讀起來。
有內侍收了風,將連溪芠的處置來報給她,待他退下后,惜墨嘆說:“圣人,太后娘娘不曉得為何對她屬意至此,若要責罰連婕妤,不如再等些時日吧,至少將連婕妤的罪狀先數給官家聽再說。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糊糊涂涂就過去,只多留她幾天而已。”
顥蓁定定望著手中經文,冷冷道:“呆話,且不說今早死了棋巧,處置了那個司苑,若獨留連溪芠活著,對掖庭交代不過去。就說殺人取骨混入官家吃食中,這等殘忍不仁大逆不道之行徑,真能叫太后娘娘兜住嘴嗎?更甚那連溪芠性惡善偽,為求自保不曉得還能做出什么。只消她死了,倘或流傳出去,還能對外說是不經之談。”
“怕只怕官家念她滑胎,對她太過關切。”
“官家未顧她身子尚虛,不肯留她在延壽齋,顯是還有避忌,不至渾噩如斯。”顥蓁頓一頓,又說,“就算他對我怪罪,本殿乃章獻娘娘欽定的皇后,代北(山西)一族皆對我父馬唯命是從,他能怎樣?”
惜墨嚇了一跳,趕忙道:“圣人,這話還是少說為妙,小心被有心人...”
“本殿曉得。”顥蓁打斷她,“不止本殿曉得,官家亦然。他縱不喜章獻娘娘,卻非昏聵之人,有些事還是要考量的。”
她話是如此,心中仍不免難過,若果然到須考慮這些的一日,她與趙禎的緣分,便當真盡了。
不多言,卻說閻文應向莫堪庸請教過后,下午便將連溪芠送到了報瓊閣。
連溪芠腹中痛未消減,額上浸著冷汗,但心中慶幸,自己這胎滑的好,滑的及時,正替她撿回了一條命。只是以后要怎么活下去還得再籌謀,可惜棋巧死了無人替她分憂,她不免有些難過。
早上皇城司在報瓊閣一通亂搜,有些勢利的宮女內侍便猜到連溪芠必要失勢,也就疏于打掃,至見閻文應親自送她回來,才忙著動手清理。莫堪庸開了方子,宮女抓了藥便回來煎。
連溪芠在床上躺著,腦中亂象紛擾,喘口氣都覺得不順心。棋巧不在,她連使喚人嫌煩,便叫人闔門不要打攪。她一夜未睡,此刻閉上眼都是虛虛晃晃的影子,她不知這些是誰,但覺害怕。她想起顥蓁那句“冤魂在你身邊散不去了”,身上漸生涼意,不住發抖。
她起初絕無這般膽大妄為,實在是以為不該關她事,直到棋巧將劉司彩身上骨頭放到她面前,她其實都沒有切實之感。這塊骨頭剃得干干凈凈,若不明說,哪里瞧得出是從人身上得來呢?她一直刻意不去想,棋巧也不會提,將其與別的物什堆放一起,只當作是同一類偏方罷了。
以陰門骨馭神龍,這方子本是素琴告訴她的。她是宮婢出身,縱做了婕妤,仍是惦記著舊日迷信,遂常命棋巧去與何典仗討要得寵之法。有日素琴在報瓊閣中打理入秋花種,便趁機對她說了這個法子,想來該是棋巧去問卜的太過頻繁,這等閑話早在六尚局中傳開了。
她也不敢行這等惡事,但眼見著尚馥芝楊婠得寵頻頻,尤其章獻命她將那些奇淫巧具鎖起來后,自己幾乎不再有機會得見趙禎,她不免有些動搖。但為此而食人骨,她還是做不出來。直到有一日,棋巧驚慌跑來向她說,她與素琴在后苑中殺了人,她才下了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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