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新君帶文武百官歸京,全城歡呼。經戰亂堪敗,百廢待興。
入朝上任,身體力行,勤政為民,大封大賞有功之臣。
這日天陰沉沉的將要下雨,魏楚欣坐在磬醉酒樓里間書案旁,提筆所畫,非山水花鳥,卻是一幅男人畫像。
魏二在旁看著,但見魏楚欣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滾,落得滿畫紙上都是,上頭的墨跡都暈染了。
魏二也是紅了眼睛,拿帕子輕輕替魏楚欣擦著眼淚,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楚兒寬一寬心吧,古話說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柳伯言死的英勇,圣上下旨親自追封他為伯爵,亦是光耀了門楣的。”
魏楚欣看著畫像上的柳伯言,鼻子發酸,回思起同他朝夕相處,把他當漢奸,嚙齒相防的那十數日光景,歷歷在目,他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她還下死口咬了他,咬在胳膊上,滴滴拉拉滴得滿地滿鞋上都是血,他還只道:
可看仔細了,記住這牙印,下輩子別認錯了男人!
原是他自己什么都知道。
明知道大限將至,只那日去鋪子里給她送糕點,她防他防成什么樣子,他還只拿話逗她說:來日方長,楚兒不妨先欠著。
來日是方長,只是她還活在人世,他卻早早的去了極樂世界。
至此刻,回思他生前種種,肝腸寸斷。
魏二見魏楚欣如此,輕輕撫著她肩頭道:“楚兒別這樣,當日里柳伯言最后交代說:日后重提此事,她未免要傷心難過,如若可以選擇,我寧可永遠不翻這通敵叛國的漢奸之名,也不忍她如此。入得黃泉,見她因我如此,魂魄難安。”
聽魏二此言,魏楚欣更是控制不住,一時拿袖子死死掩住了口鼻,不容自己哭將出聲來。
魏四因戰時獻出幾萬石紅曲米來供養全京城的百姓,助胡希樂和原東庭所領民兵大敗胡人,到宮里受賞去了。得了個縣主之名,又賞了黃金百兩,綢緞二十余匹。
正此間魏四從宮里回來,有羽林衛開道,敲鑼打鼓送將了回來,整條街的百姓都圍過來相看,好不熱鬧有排場。
于此同時,那曹紳也騎著高頭大馬,身后跟著十數名護衛,抬著一頂銀棚小轎,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一路上百姓見著無不給讓路。
曹紳帶頭走在前頭,直停在了磬醉酒樓總鋪門口。
正是碰見了也才從宮里受封賞回來的魏四,兩相面前,這曹紳也免了著人送拜帖了,被人扶下馬,朝魏四行禮道:“當真湊巧,才在宮里受賞時不曾遇見四妹妹,心下正是悵惘,沒成想這就腳前腳后的趕上了!”說話間打量著魏四穿著下等誥命服制的衣裳,不免說道:“四妹妹如今也是帶官階領俸祿的貴人了,可喜!可賀!”
魏四回禮道:“哪里比得姐夫,街頭巷尾凡是長嘴的,誰不歌頌姐夫之英勇,那日民兵大舉入宮同胡人拼殺,姐夫好是勇敢,不惜性命同那胡人頭子相搏,砍下人頭,摘下指環,圣上聽了都贊姐夫好氣節的。”故意說道:“才回來的路上聽人傳圣上下旨要擢姐夫做京兆府尹的,以后酒鋪里生意,還要仰仗姐夫呢。”
曹紳擺手,臉上不紅不白,大言不慚道:“四妹妹這是從哪里聽來的話,圣上賞賜了不假,只京兆尹哪里輪得到我呢,外派到平州做大相公,已是感謝圣上天恩厚德不盡了。”
魏四陪笑恭維道:“那也是正五品官員呢,這姐夫以后再叫不得,得改口叫曹大人了。”
曹紳道:“四妹妹說笑了。”一時轉過頭來往鋪子里面探頭,問道:“你二姐姐人呢,后日就要到平州上任,來接玉兒家去,也好準備準備行囊。”
魏四問道:“怎走的這么急?大伯近日也要從常州回京復職了,此番去平州上任,這一去不知要何時能再進京,二姐夫何不等一兩日再去?戰爭離亂,親人再見面總是好的,容二姐姐見了大伯和眉姨娘,這也是二姐夫身為丈夫的一片柔情和體恤了。”
這正是曹紳的心病。此前他將魏二打罵到何種地步不說,更是將她轉手送到柳伯言府上疏通關系。現如今大戰結束,知情的人除魏二,魏三,喜兒以外,旁人都死絕了。現如今他大難后得福,又趁著魏偉彬在外不曾回京,魏孜博因長期抄拓經史文書大病不起,蕭旋凱率領大軍班師回朝正在路上,趁此時無人替幾人做主,不抓緊時機將魏二和喜兒接回去帶到平州上任,更待何時呢。
曹紳打馬虎眼笑說道:“四妹妹這話豈不在理,只平州百廢待興,圣上催促急速上任,皇命不可違啊!”
魏四點頭,“這也是了。”說著,引曹紳進酒鋪子。
曹紳回禮,“四妹妹先請。”
一時進了酒鋪子,請到正堂,魏四吩咐小廝請魏二前來。
這里小廝走上樓來,見著了在門口小杌子上坐著的喜兒,只逢迎著道:“大喜!速速請二姑奶奶下樓到大堂來!”
喜兒點了點頭,回身剛要傳話,只見魏二點了點頭,只還不知道是什么事,見著魏楚欣傷心之至,也不忍打擾,柔聲又安慰了幾句,說道:“有人叫,我下去瞧瞧,楚兒寬心。”
魏二怎也沒能想到曹紳竟然還有臉來。
她下了樓,由喜兒扶著,走在甬路上,未及進堂,就見著了堂里魏四和曹紳兩人分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茶,有說有笑的在說話。
那曹紳穿著緋色的官服,堂兩側門口立著十來個護衛,皆是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
喜兒見了,一時將腿都嚇軟了,握著魏二的手,顫聲問道:“姑娘,他怎么來了?”眼瞧著停在那里的銀棚軟轎,“不會是接姑娘來了吧!”
魏二手心心里也出了一層薄汗,回握住喜兒的手,壯膽說道:“他倒真敢來!我不找他算賬,他倒主動來了!眼下大戰勝利了,有父親,兄長,楚兒壓著,他敢怎樣!”
喜兒道:“畢竟姑娘沒同他和離呢,眼下大少爺不在這里,三姑娘心情郁結不管事,四姑娘又是左右逢源誰都不得罪的性格,這要是他硬將姑娘帶走,可不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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