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本是心如死灰,早已生不如死,可坐在牢里,冰冷冷的寒氣一吹,她就清醒了。
她所作所為,本心只為救人,誰知陰差陽錯竟落到此等下場。
官府想要她交代什么,她都愿意悉數說清楚。
她不能就這般沉寂,她必須要給登州百姓……給世人一個交代。
只是在此之前,她想見一見楊玉英。
她趙錦的一生,從遇到楊玉英開始,才變得她無法掌控,她們兩個人就好似上天安排好的對頭,但凡趙錦想要得到的東西,最后總會讓楊玉英給破壞掉。
她承認,有時候夜深人靜,她極痛恨楊玉英,明知道沒有道理,可痛恨就是痛恨。
……為什么不來見她?
趙錦茫然無措。
這日,一個女犯人被推到關她的牢房里,女犯人蹲在地上扒拉她不吃的飯菜,拼命往嘴里塞,汁水飛濺,驚得她忙向后躲了躲。
趙錦瞠目,心下驚疑:如她這般重犯,難道不是該單獨關押?
牢頭和旁邊的獄卒說笑:“今年死刑犯比往年看著多,這都四個了?向上報,不大好看。”
“劉頭兒,好看不好看的,同咱們沒干系,一口氣殺四個,該咱們發財來著。”
又一日過去,楊玉英依舊沒來,趙錦餓得受不住,終于喝了粥,喝完心慌慌無著落。
她探頭張望,門外偶有獄卒來往,偶有犯人過堂。
除此之外,十分平靜。
趙錦站起身,走到門前向外探去,只看到幽深的甬道。
“張爺,我……何時過堂?”
那邊的獄卒一蹙眉,凝神想了想,叱道:“你的案子不已結了?還過什么堂?當我們大人很閑不成!”
趙錦一愣,眼看著那獄卒轉身便走。
一連三日,沒人同她多說半句話。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
怎么可能?
趙錦百思不解。
她的濟民醫館享譽登州,她曾差一點便是萬家生佛!
蠱蟲案沸沸揚揚,她又驚又怕,此事由她而起,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一直以為目前登州府上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審訊她,但是……為何只審了兩次?
她還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趙錦忽然心慌意亂起來,終于忍不住——“我有話說,張爺,還望你幫我通傳一聲,我要見楊玉英,楊大人!”
牢頭看了她一眼,蹙眉,“煩不煩,馬上就要死的人了,怎么那么多事!”
趙錦肅然道:“我有重要消息要說!”
牢頭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兩個時辰之后。
趙錦神色緊張:“……可能一個地方還有美人蠱,說不得會有危險!我要見劉知府。”
獄卒們很是不耐煩:“你想說什么,那邊不是給你準備了筆和紙,寫下來我們自然會遞上去,你也要見大人,他也要見大人,大人有幾只耳朵聽你們說話?”
三個時辰之后。
趙錦臉上露出些許倉皇不安:“……我發現一座古墓,在墓中得到了這種美人蠱,有一塊石碑上有記載,說這是一種神藥,能治百病,養的好,甚至能讓人長生不死……”
是夜,趙錦跪坐在桌前,一連寫了三張紙。
紙一遞出去,便再無聲息,仿佛往海里投了個小石子,沒有掀起半點漣漪。
眼看著秋決的日子越來越近。
趙錦……瘋了。
不光是瘋,還不到秋決的日子,她就在一個傍晚,忽然驚叫三聲,倒下便聲息全無。
“和她同牢房的犯人王金寧說,那天,王金寧的姐姐去看她,給她帶了一面鏡子,趙錦無意中看到鏡子,竟嚇得失聲尖叫跌倒,這一摔倒,就再也沒站起來。”
劉承羽也有些不可思議,“嚇的?看到自己的容貌?她也不算是毀了容,確實老了二十年的模樣,可那也不至于給嚇死。”
楊玉英:“誰知道?”
趙錦若不是闖下大禍,她才不會關注她,事已至此,沒什么好說的。
就連趙錦在牢中說的話,寫的東西,也俱是無用。
皇城司調查結果,比她述說得還要詳細。
趙錦書寫的內容,隱隱約約總在強調她在這件事中的重要性。
在她的話里,她是得了天命,于是才得到美人蠱。
但事實上,事情是由斡國蘭苑密探白二娘起。
當年白二娘被林官所殺,可林官是第一次殺人,業務技能稍顯差勁,白二娘閉過氣去,他便以為她已死,只將人埋了,當然,一劍穿心,確實重傷瀕死。
說來也確實是天意,林官葬白二娘,也看過風水,選了那一塊風水最好的地處,不成想,那一塊底下竟已有一個墓穴,只是林官把白二娘葬得淺,所以才不知。
白二娘重傷醒來,無意中發現了墓室,又在墓室中看到用特殊器皿裝的蟲卵。
旁邊的石碑上還寫了墓主人對蟲卵的猜測,認為它可以改良,能制成靈藥。
她自己就是蘭苑內赫赫有名的用藥行家,那一刻,傷重瀕死,情急之下便主動吞了蟲卵。
可惜,天不從人愿,美人蠱并非救人良藥,反而是催命閻羅。白二娘傷勢太重,神智全失,就這般與美人蠱長眠墓穴,直到趙錦意外將其挖出。
“說起來,從墓穴中找到的人和東西,趙錦竟也敢用,還敢用在自己身上,這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劉承羽長嘆。
送走了劉知府,夏志明到是忽然有一點感慨:“趙錦其人,最好名聲,她出了以蠱當藥的事,名聲全毀,這一入獄,若人人關注,人人看重,她還能有些心氣,但若將她視若尋常,她便受不住了。”
林官點頭:“其實就是心性軟弱,此等人易生心魔,如一生順遂,或許也會有所成就,可這等人自私自利,一旦遭遇考驗,必不能通過,遇見波折,也肯定是怨天尤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闖下無法收拾的大禍。”
楊玉英轉頭看他們,神色頗為驚奇。
林官:“嗯?怎么了?”
楊玉英輕笑:“沒什么,你們趕緊回京吧。再耽誤,鄒掌事怕不是要以為,我扣留了他麾下大將。”
夏志明莞爾:“確實。”
美人蠱的案子尚未了結,京城眾人已是夙興夜寐,人手還是不夠。
他們身體見好,還是早些回去幫忙為妙。
送走了夏志明和林官,楊玉英夜里睡得略有些不踏實。他們二人在,若有事發生,便有依靠,二人不在,就不自覺有些奇妙的……孤獨之感。
(楊玉英感覺到深深的疲倦,天地已無顏色,秋日的風景已然看膩,她想,自己該去打個副本了。)
楊玉英:……
話說,她家這系統已經有年頭沒這么皮過。
好像系統也就剛出現時還活潑些,后來就如沒吃飽飯,餓得無力,存在感越發稀少。
剛剛失血不少,再怎么調養,其實也不是短時間內能調養得過來。
她實際上最近總感疲憊,時常手足發涼,就是多站些時候,也會目眩。
這等時候不休息,玩副本多累?
夜半更深,無心睡眠。
楊玉英在床榻上輾轉了兩下,居然就當真拖著身體爬起來,也沒亮燈,只拎著燈籠,在一眾侍女護送下,悠悠進了船屋。
玩游戲下副本這等事,它有癮!
一被勾起癮頭,便坐不住。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楊玉英抬頭看天,天上沒生出兩個太陽,白云皚皚,偶見鳥雀低飛。
她兩輩子下來,似乎從未親自坐過驢車。
她騎過馬,千里跋涉。
她也徒步過,把腳底磨出厚繭。
現在她靠坐在驢車上,左邊是個粗布麻衣的老婦人,老婦人懷里的孩子大約很淘氣,身上臟兮兮,有些奶味混合了食物的古怪味道。
右邊是個老漢,身上又是泥,又是水,頭發打綹,虱子肉眼可見地四處亂蹦。
前面是個一身孝衣的年輕婦人,臉上淚痕斑駁,眼睛紅腫,正呆呆地看著遠處出神。
楊玉英略略調整了下姿勢,閉上眼,熟門熟路地開始翻閱記憶。
唔,這里已不是大順,是異位面。
只看附身之人記憶里那一些歷史知識,此地的歷史同大順朝的歷史既有相通之處,又有很大的不同。
或許正因為這些不同,此時這里居然早早地就沒了皇帝,和皇帝差不多地位的叫什么大總統。
這個國家,叫華國。
楊玉英睜了睜眼,此地似乎和元帥曾經提及的某個故事里的一個叫民國的地方有些相似之處。
連年戰亂,民生凋敝,外洋強橫,華國傾頹,新舊文明更替。
風起云涌,英雄輩出,天下英杰踩著一路荊棘奮勇前行,前方一片黑暗,誰也不知前路,都希望能尋出一條光輝大道來。
她附身的這人,名叫林翠娘,東平鎮馬王莊人。
家里到不是純粹的貧寒之家,祖上早年也富貴過,算是書香門第,只是到了林翠娘這一輩,家中就只有薄田兩畝,連頭牛也養不起,是赤貧之家。
林翠娘今年二十歲,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姑娘早該成親,可她正好趕上她娘親病逝,守孝三年,便耽誤到如今。
母親死后,她同父親相依為命,如今父親也一病死了。
她也是沒法子,族里看上她家那兩間破屋,兩畝田地,在村子里,家里沒男人沒兄弟,正經要受欺凌,他父親臨死,實在放心不下獨生女兒,就書信一封,要她拿著信,去琴島投靠她祖父的一位好友。
王慶年王老先生。
記憶看到此,楊玉英心下奇怪,自從林家落敗,到東平鎮村里定居,林王兩家關系已是極為疏遠。
林父都同王家沒什么交情,到林翠娘這里,那就更是連見都不曾見過王家人。
林家是沒親眷,村子里的族人一門心思謀家產,但林翠娘母親那邊還有個老姨。
林父關系好的親朋故舊,也不是一個都無。
怎么算,似乎也輪不上托千里之外的王家照顧林翠娘。
原主在時,聽父親的話,沒有打開過父親給王家的信件,楊玉英卻是不管,巧妙地開了信封,展開信件細讀。
一讀登時無語。
很俗套的故事,原來林王兩家在祖父時曾有婚約,當時是想兩家的兒女做親,只是林家生的是一個兒子,王家接連生了好幾個,也都是兒子。
于是兩家老人又相約,孫子輩一定要結親。
現在王家的孫子大了,林家的孫女,也就是林翠娘也大了,林父信中又提婚約之事。
楊玉英沉默片刻,去尋翠娘,打算看她想不想同王家結親,結果一找不要緊,識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因時盟守望者執行任務突發意外,林翠娘的魂魄目前丟失中。)
任務:保護林翠娘的人生。
任務提示:林翠娘想要好好地活著。
楊玉英愕然,任務提示里‘好好’這兩個字,額外用了重筆。
系統界面上只出現這短短兩行字,其它的一片空白。
往日的任務,便是再細微,但到底前因后果中多涉及改變歷史進程的大事件。
難道說,原主在時間線上本該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林翠娘可能死于傷寒。)
楊玉英身體虛軟,伸手摸了摸額頭,有點熱,她一翻手,從儲物手鐲里拿出兩顆藥吃下去。
(土匪綁架林翠娘,搜出林父寫給王家的信,去王家要贖金,王家人卻不認,林翠娘未等到土匪撕票,先便嚇得一病而死。)
“吁!”
驢車一下子停下。
前面站著密密麻麻十幾個土匪,穿的都不算好,可是領頭的那個身形高大,面生橫肉,手里還拿著槍。
楊玉英:林翠娘想活著都不容易,想好好活著,貌似是更難,若是在這樣的世道里要活得好……可千萬不要是地獄級別的難度吧!
她摸摸儲物手鐲,再看看背包。
里面東西不多,似是不能解此危。
“啊!”
短促的尖叫聲尚未起到最高處,楊玉英陡然撲過去一手奪槍,抵住匪首太陽穴。
所有的動作都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
楊玉英也一身虛汗,渾身乏力,眼前直發黑。林翠娘的身體是真頂不住了。
父親一去,她傷心傷肺,操辦喪事又勞累,高熱發燒,身體虛耗的厲害。
土匪們:!!
此時這匪首,可半點不覺得楊玉英虛弱。
他脖子發涼,太陽穴隱隱發緊,腦海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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