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個坐在講臺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失聲痛苦的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想辭職,校長不批。
時至今日,語文老師用嘶啞的聲音,哭訴她到手的工資實在養活不了她生病的阿媽的情形,還是那么鮮明。
她想起有位數學老師總拖堂,班上一位尿急卻不敢舉手上廁所的女生,最后尿了褲子,從此輟學。
想起那個跟她同坐一條長凳,下了課就抱著長凳到處跑的男同桌。
不過,想得最多的,還是閨蜜陳舒潔。
陳舒潔是個苗條的女生,長得清新可愛,青蔥歲月里,變得越來越漂亮。她相比活躍的、甚至粗野的女生們,有著一股天生的優雅。
初中的時候,陳舒潔的夢想之地是巴黎,于是她就畫了一幅歪歪扭扭的艾菲爾鐵塔掛在墻上。
孫清娜受她啟發,又恰巧讀過一篇《馬德里的半拉子雞》的童話,西施效顰道自己的夢想之地是西班牙。稍大一些,讀了三毛的馬德里和撒哈拉,沒有經過思維和推斷,有三四年之久,瘋狂愛上西班牙,愛上馬德里。
那時的她們,記起日記來總是昨天發生了什么,今天發生了什么。對時間的概念,限制在昨天和今天。在簡單的日子里期待幻想中多姿的“等我長大以后”。
日子在為一個又一個的目標努力的過程中,像車窗外的稻田一樣,成片地飛過。
曾經那么清晰的夢想,曾經發誓要珍藏的記憶,曾經那么純美的友誼,都在日子的忙碌中日漸消沉、退色、淡去……
后來,孫清娜在爸爸的鼓勵下,一直以“考大學”當作自己的人生目標,最終,實現了夢想。雖然讀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大學,卻也著實讓孫爸爸驕傲一回。
而閨蜜陳舒潔就沒有她那么幸運了。
陳舒潔的外公外婆年齡漸長,賺錢能力越來越差。在舅媽毫不遮掩的嫌棄之下,16歲的陳舒潔,輟學南下去打工。
正是她告訴孫清娜,童工的年齡,不是限制在18歲,而是16歲。
再往后,孫清娜大學畢業后,在爸爸的豪撐之下,一口氣兒奔上海。爸爸為了她的美好前程,也算是下了血本,花了快一千萬,買了最繁華地段的一套大房。
而故鄉里的閨蜜,早已不知去了何方,過得怎么樣。
跟左庸一起從他的發小聚會中回家,左庸開車孫清娜的奧迪,跟眾人道別。其中一位發小口直心快:“嚯,我們的隊伍里,終于出了個小白臉。”
大家哈哈一笑,被笑的左庸也不見絲毫惱色。
度假的2周,轉眼就過完,在小夫妻倆的依依不舍中,左庸飛回了美國。
左庸返美后,給孫清娜打了一則電話。
孫清娜還以為那是正常的報平安的電話,哪曾想,左庸在電話里跟她說了一件讓她一時難以接受的事情——何媽媽跳海自盡了!
這個噩耗來得太突然,完全不能接受。
“怎么回事?!”孫清娜捂上嘴巴,難掩悲痛。
“說是去臺北看海,當晚沒回家,第二天海邊發現了尸體。”
“冬天哎,海水冰冷刺骨,她怎么就跳了?”
左庸嘆了一口深重的氣。聽得出來,他很難過,即使言語間未提任何跟“難過”有關的詞。
“清娜,還記得何媽媽曾經送給歐元一面從青島帶回來的撥浪鼓嗎?”
“是的。”
“找到它,放起來,我要永遠留著它。”
孫清娜有些為難:“已經被歐元戳破了呢。”
左庸情緒越發低沉。
“左庸,你記得嗎?你送給我的戒指是何媽媽帶著你買的。只要鉆戒還在,你就有寄托思念的物件。”
左庸放下心來。
孫清娜懂他,他是那樣重情重義的一個人,曾經受過何媽媽長達幾年的照顧,如今,絲毫未曾報恩,何媽媽卻已經故去,令他如何不懊悔。
與左庸結束通話后,孫清娜若有所思,何媽媽那句“已經沒有屬于我的舞臺”兀自在她腦海中回響。
何媽媽說話時生動的面部表情,閉眼猶見。
然而無論怎么,也不敢想有一天,她竟然會以決絕的方式離開。
那一天,當她面朝冬天的海面,濕冷的風吹來,她心里怎樣想?
什么樣的絕望摧毀了她?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孫清娜就不由覺得周身發冷。
再見了,何媽媽。
愿天堂舞臺恒在,天堂美恒在,天堂沒有身體不適。
自從那次談論過何媽媽后,孫清娜和左庸之間再沒有談論過她。不是遺忘,而是無法舒解左庸心中那份沉重的痛。
孫清娜從何媽媽的事情上,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萬不可過分依賴物質生活。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何媽媽的悲劇,當屬由奢入儉而產生的吧。
有了這樣的結論后,孫清娜連名牌衣服也不太愛買了。
義胸公司上了一個半月的班,轉眼到了中國年。媽媽王云霞這次比較新潮,非拉著爸爸去菲律賓度假過年。
孫慶南巴不得舉雙手、雙腳贊同。
這樣,他就可以跟小金呆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他嘗試著跟小金商量,送小金到家,被小金殘酷拒絕了。
不過,孫慶南偷偷告訴阿姐,不管小金答應不答應,這個年,他是鐵了心要跟小金同城過。小金若執意不理睬他,他就一個人在小金的城市過年。
孫清娜不知道自己該為阿弟打氣,還是該出言打擊。
到了年前最后一天,孫慶南果然收拾行囊,開著奧迪車走了。
三室二廳的家,寂靜下來。
不過,有歐元,孫清娜也談不上寂寞。
婆婆沒有守歲的習慣,公公又不好邀請孫清娜一起守歲。于是,年三十的中午,在公婆家吃過大飯后,孫清娜帶著歐元,左宇帶著小方與旺仔,各自散去。
左宇一家三口,看上去挺和睦。但,他們一貫以“和睦”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哪怕頭天剛甩過耳光。
有不少年輕人、追逐儀式感的人,跟著外灘的鐘數倒計時跨年,孫清娜則抱著歐元,窩在自家沙發上,開著空調看春晚。
少不了跟父母、阿弟、左庸電聯一番,但總得來說,福蘊的家,挺安靜的。
中國人心中的2005年,就這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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