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合府上下都曉得自家小姐的重要,整個兒太師府可以說是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小姐出了岔子,皇帝能體恤倒也罷了,否則太師府必然擔著干系。
梧觴縮著肩膀站在門前,伸長了脖子往著空蕩蕩的街道張望著。天上仍落著雪花兒,片片似鵝毛,落在了屋檐上,街面上,樹梢兒上,偶有兩片、三片的調皮地飄進了屋檐底下,落在了梧觴的頭頂上,梧觴毫無知覺。
那看門的早已躲進了矮屋里,透過半透明的窗格子,張見梧觴一個人搓著手站在門口等,于是從屋子里拿了個草帽子和一件厚厚的灰黑色披風,遞到梧觴面前。
梧觴只拿了草帽子扣在頭頂上,便擺擺手,兩只眼睛依舊眨也不眨地望著空巷子。磚紅的墻壁因年歲已久而染上了深色,遠遠地看去,像是不見底的烏黑,晶瑩的雪落在墻角下,將路上的泥濘和雜草覆蓋,一眼望去,巷路是一條筆直的白色,長長的,曲折的,通向四面八方。
雪花兒依然成片成片地落下來,給這灰蒙蒙的大地增添了亮色,皓月當空,與雪色互為映襯。
不知過了多久,梧觴等得手腳冰涼,巷子里才重又響起了馬蹄聲。
馬蹄聲噠噠地響著,有些沉悶,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沉悶的聲響很快便近了,梧觴往前迎了幾步。
馬兒跑得飛快,馬蹄抬起的一剎,周圍飛濺起點點水花兒。
馬背上,白亦筠頂著風雪,雙肩上、頭頂上,都落了片白色,身后隱約坐著個人,歪歪扭扭的模樣,像是坐得不穩當,看得出來,這人是個沒騎過馬的,而且身量也并沒有多大,應當是大少爺請回來的大夫吧。
“大少爺,大夫請回來了嗎?”梧觴接過白韁繩,抬著頭問馬上的人。
白亦筠回頭瞧了一眼,嗯了聲,自個兒先下了馬。他一下去,便露出身后坐著的人,借著月色和白茫茫的雪,梧觴瞧見了那位大夫的模樣,原來是位姑娘,身形纖瘦,清雅秀致的五官鑲嵌在一張小巧的鵝蛋臉上,表情淡淡的,眉宇清冷,頭上戴著一頂方帽,肩上垂掛著一個包,一身荼白色的棉質厚長衫,整個人清麗脫俗,她就那樣淡淡地端坐于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雪地。
忽聽自家少爺含笑道:“怎么著,你連下馬也不會?”梧觴側過頭,見自家少爺眉眼間隱含著怒氣,正好以整暇地微抬著頭望著仍坐在馬背上的人。
馬背上的人淡淡地丟出一句話:“不會,誰抱我上來的,總該自覺點......”
這女子話未說完,梧觴便見自家少爺攔腰就將她抱了下來,拉住她細瘦的胳膊便直奔后門。可憐那女子話只說了半句,站也還未站穩,整個人幾乎是被自家少爺拖著走的。
“噗”的一聲,馬兒的鼻孔里噴出一口氣出來,正對著梧觴后腦勺。
梧觴從驚奇中回過神來,牽著馬兒進了后門。
后門門檻前,遺下了一大片的馬蹄印子和人的腳印,大雪悄悄地覆了上去......
梧觴前腳走,看門的后腳就關好了后門,鎖上了。
此時,已是后半夜了,月已轉廊,人猶未眠。
大雪慢慢地停了。
“喂,你弄疼我了,放手,我自己會走......”廊道內,借著明朗的月色和雪色,荼白色衣衫的女子終于站穩了,使了暗勁兒才甩脫了對方過分用力的鉗制。
手上抓著的東西突然消失了,白亦筠猛地止住步子,回身,見荼白色衣衫的女子立在原地揉著手腕,一雙清水似的眸子委屈地把他瞧著。
白亦筠急得又去拉她,卻被她敏捷的身手躲過。
白亦筠驚咦了聲,沒想到她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身形,竟這般敏捷。
“哼,我冷青雖是名救世濟人的大夫,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負的,你闖進我的房間,將我強行拉來,還這般粗魯地對待我,莫非大夫是沒有尊嚴的了?”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但小妹病情不容耽誤,你快隨我來,有什么事看完病再計較也不遲......”
“呵。”冷青冷笑了聲,側著身子看他滿臉的急色,“你的意思是我斤斤計較了?”
“你......”白亦筠啞口無言,對于那些口齒伶俐的女人,他向來是有些懼怕的,雖說自己口才也很不錯,但那些都僅限于做生意上頭,對于女人,那還真是沒招。他無奈地聳聳肩,道:“我真沒那意思。”
眼看著天色不早了,白亦筠心里越發急得像爬了螞蟻般。
對方卻一點兒也不體諒他的心情,仍是面帶微笑,站在那兒,等待著一個合理的解釋。
“小妹她身子向來就弱,耽誤不起。”白亦筠的臉沉了下來。倘若梧觴在這兒的話,定知道自家少爺這是真生氣了。
可冷青卻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主兒,在她看來,病人固然需要救治,但排在第一位的永遠都是自己,自己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救世濟人,那也要看心情。說她是好人,抬舉了,但說她是壞人,又有失偏頗了。
她這個人,亦正亦邪,亦善亦惡。
“是么,與我何干?”
這話說完,廊檐上忽然落下雪來,落到半空中的時候,雪塊碎裂成無數小塊,輕飄飄地砸在雪地上。
女子的聲音,清冷而倔強,高傲而淡漠。
白亦筠被她的話給激怒了,臉上騰然變色,額角上青筋蹦跳,他一身玄色衣袍猛然繃緊,似蓄勢待發的猛獸。
冷青饒有意味地抱著臂膀瞧著他生氣的模樣,嗤笑道:“怎么,這就生氣了?太師府的公子這般沉不住氣么?”
白亦筠此刻恨不得掐死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后,沉聲問道:“你究竟想怎么樣?”
冷青慢慢吞吞地從自己隨身攜帶著的布包里找出一個四方的小木盒,從里面抹了點膏藥,均勻地涂抹在自己被掐得紅腫的手腕,那動作悠悠然,那香味沁人心脾,白亦筠霎時覺得渾身舒暢,心神漸安。
“不想怎么樣,既然來都來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空著手回去......”
“一百兩。”白亦筠冷著臉出聲道。
“呵,白公子,我想你是搞錯了,我的意思是......”
“二百兩。”白亦筠臉色更冷了幾分。
冷青放下袖子,低喝道:“白公子!你夠了,不管怎么樣,我冷青好歹也是醫神萬岷的徒弟,怎么可能貪戀那些世俗之物,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亦筠道:“醫神早已云游四海去了,你也不過剛到這濟世醫館沒幾天,怎么就擺起這么大的架子,前幾日我祖母胃口不好,聞得你是醫神的徒弟,才親自請你的,可惜連個面都見不著,我竟不知這天下何時有了第二個醫神。”
冷青道:“你若是看我不順眼,大可以去請別的醫館的大夫,何必來勞苦我呢?”
“你的醫館離這兒最近,我不找你找誰?”
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忽見梧觴找過來了,見兩人一左一右相對著爭吵,忙跑到中間勸阻。
“少爺,小姐還等著看大夫呢。”梧觴趕忙提醒自家少爺。
白亦筠聞言,從側旁的石階下去。
梧觴急問:“少爺,你要去哪兒?”
白亦筠回過頭來,說:“我去再請個像樣點的大夫回來,你去看看小姐怎么樣了。”
“哦。”梧觴下意識地瞥了眼冷青,見她正用凜冽的目光盯著自家少爺的背影,不由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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