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汴京的白墻黛瓦都處在煙雨蒙蒙中,遠處蜿蜒的青山被白霧籠罩著,像留白了的水墨畫。
樓瀾撐著油紙傘,邁過石板拱橋獨自一人來到北柵街,她的手上拿著一本手抄的《瑯琊詩集》。
“打發掉那鬼丫頭可不容易呢。”她愉快的想到。這般弱水空濛的景致自然是適合一個人靜靜的觀賞。
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很少,對面小攤上剛出籠的桂花糕在雨中散著熱騰騰的霧氣,樓瀾被雨中的桂花香氣吸引,向街對面走去。
細雨迷蒙中,梁荃快馬疾馳朝這邊而來,“小心!”他對著街頭中央的樓瀾喊到。
樓瀾聽到馬蹄聲,轉頭見一匹快馬突然朝她沖過來,一時反應不及,嚇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詩集掉落雨中,上面的墨很快暈染開去。
“吁。”梁荃勒住了韁繩,馬與樓瀾擦肩而過,好在并沒有撞到人。
他翻身下馬,向摔倒在地的樓瀾伸出了手道:“可有傷到?”
樓瀾抬起手正在搭上他的,發現自己的手心被地上的沙子細石擦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來。
她又縮回了手,撿起掉落在雨中的《瑯琊詩集》,起身行禮道:“見過四皇子,樓瀾無礙,馬匹并沒有撞到我。”
細雨中的女子溫婉靈秀,黛色的裙擺沾濕了一大片,手心的傷口傳來隱隱作痛,讓她眉間輕蹙。
梁荃見她這般神色,從懷中取出墨色的錦帕,執起樓瀾的手,擦拭著她掌心的細沙與血跡。
“樓瀾?可是樓相家嫡出樓的小姐?”
眼前的男子神情專注,煙雨迷蒙讓他面部冷峻的線條都柔和了下來。因為行軍的緣故,他的手掌大而厚實,還生了繭子,不像京中其他子弟一般白皙細膩,卻讓人覺得異常安心。
“恩,右相樓淵是我的父親,樓瀾在家中排行第二。”
“樓相的二小姐,才名滿京都,這雙彈琴畫畫的手傷了就可惜了,回府后,讓府中人再找個郎中看一下吧。”
梁荃擦拭完了后,用錦帕將樓瀾的手掌纏繞,打了個結。
見她手中的詩集已被雨水打濕,沉吟道:“我讓府中人再給你抄一本吧。”說完,轉身離開。
“四皇子此行匆匆,快馬當街而過可是有急事?”見他預備離開,樓瀾突然開口說道。
梁荃停住了腳步說道:“只是去城郊軍營,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說完,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聽著馬蹄聲漸漸遠去,樓瀾在煙雨蒙蒙的街頭看了好久自己的手。那條黑色錦帕被纏繞在他的手上,上面竟連一絲花紋也沒有。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正當她陷入沉思時,被她打發掉的貼身丫鬟銀笙突然出現。
看著小丫鬟委屈的神色,樓瀾嫣然一笑道:“好了,帶你去買桂花糕可好。”
“小姐貫會用這些吃食來搪塞我,桂花糕在那呢?”銀笙睜著杏眼四處張望。
“在對面……”
回府的途中,主仆二人心滿意足的吃著熱乎的糕點,連濕潤的似乎都帶著甜意。
“銀笙,你說已故的四皇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樓瀾看著手中纏繞得錦帕,問身邊的人。
“四皇妃啊……”銀笙歪頭認真的回憶,唇角還帶有糕點的粉屑,“上回入宮時,聽宮中的侍女說是個美得和天仙一樣的人物呢。”
“那你覺得四皇子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自然是蓋世英雄啊。”小丫頭理所當然的說道,突然瞥見她手上的錦帕,驚訝的問道:“小姐你手上的錦帕哪里來的,還有你的衣裙怎么濕了這么一大片,回去夫人肯定得罵我……”
小丫頭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樓瀾的心好似這《瑯琊詩集》在雨中暈開的字跡一般,已經模糊不清了。
蓋世英雄和她天仙一般的王妃嗎……
此刻,同樣心情復雜的蘭茝,正躺在帳中的榻上,反復的看著紙條上的六個字。
此去北魏,勿念……
“阿酒走了,下午的操練要開始了。”新營帳的一個精兵叫住了她。
上午她去精兵營的騎兵營報道登記了以后,就被安排到這個新的營帳。騎兵營是五人一個營帳的,除了她,云杉,嵇子儀外,還有趙鴻和趙羽兩兄弟,剛剛叫住她的便是趙鴻。
“當兵好苦啊……風里來雨里去啊……”聽到操練又要開始,嵇子儀哀怨的尾音拖得無限的長。
上午訓練后,他才發現弓弩騎兵并不是他想象中衣襟帶風,騎馬射箭,鋤強扶弱的大俠模樣。
所謂弓弩騎兵就是持弩射擊,不僅要精通騎射,且梁國的騎兵一向有機動力好,沖擊力強,反應靈活迅速作戰特點,為了保證新入伍騎兵的水準,訓練的時候都是非常嚴格的,并不是嵇子儀這種文弱書生所能勝任。
何況他馬術不佳,射擊的準頭極差,一上午讓給他們訓練的副將訓斥了十多次。
軍中生活,沒有容易一說,哪怕現在天還下著雨,軍中的常規訓練也會照常進行。
不同于京內的南國詩意,這里充滿了冷酷與無情。
給他們訓練的王副將,是一名很有作戰經驗的老將,訓兵極為嚴苛,一個上午嵇子儀便被他訓得死去活來。
不過,云杉和蘭茝二人騎射功夫上佳,頗得他贊譽。
“馬匹和弓弩是你們作戰時利器,如何才能在戰場中先發制人,精準而快速度的先發制人,給敵人以致命一擊是你們必須要學會的。楚酒,出來演示一遍。”
“是。”蘭茝騎馬走出了隊伍方陣,手持弓弩,背上背著箭。
王副將正要按下作戰演示的機關草人。
“我來。”來人打斷了他。
他見是梁荃,立即單膝下跪道:“四皇子。”
騎在馬上的人聽到他的稱呼,紛紛下馬,整齊劃一的單膝跪地,“參見四皇子。”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蘭茝。
她此時跪在梁荃的面前,低著頭,垂著眉眼,漫天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濕了她的臉龐。這一刻,她覺得身上的輕裝甲胄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你就是楚酒。”梁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她熟悉的磁性和不熟悉的冰冷。
“是。”她刻意的壓低了聲音。
“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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