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福上前見了禮,笑道:“等三爺等了好一陣子了,三爺趕緊跟小的進去洗漱更衣,一會兒要到老夫人院里認親認人,晚上還擺了宴席慶賀,這會兒不早了……
三爺這邊走。
這院子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說這一處清爽舒朗,住著必定舒服,三爺瞧瞧喜歡不,若覺得不好,四姑娘說了,不好就換一處,咱們府里空院子還有好幾處呢,那幾個院子,小的瞧著也是個個都好。”
平福的話如流水般開始了就不斷頭。
“三爺您看這院子,種的都是梧桐,所以這院子叫青桐院。
四姑娘說了,三爺要是覺得這院名不好聽,就自己起一個。
三爺您回頭瞧瞧,這院子沒蓋倒座間,在最后面起了一排后罩房給小廝們住,三爺看,這院子大吧,這水是活水,是從咱們府上后園湖里引進來的,繞過東北角再出去。
三爺小心腳下。
三爺您看,這正房寬敞吧,咱這是五開間,再加上兩邊各兩間耳屋,這院子,就是廂房也比后頭院子正屋寬敞,四姑娘說了,房子大了好給三爺堆書用……”
李云直站在正屋,轉身打量著處處雅致、不經意間透著逼人富貴的房間,一時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酸楚多還是高興多。
正屋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跟進來,侍候著李云直凈了手臉。
平福挑了件杏黃織錦緞長衫,抖開示意給李云直,“三爺,您看這件怎么樣?這杏色,又喜慶又不張揚。”
李云直笑著點頭應了,他從來沒有挑衣服的經驗,從前二十幾年,能干干凈凈就已經極好了。
“……三爺這院里還沒挑丫頭進來,四姑娘說,這院子要不要丫頭,請三爺自己定、自己挑。現如今這院子里不算上小的,統共八個小廝,都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都識字,沒分等,現統照五百錢拿月錢。
四姑娘說了,這哪個該幾等,讓三爺使喚一陣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
平福一邊遞著衣服、絲絳、玉佩等,指揮著兩個小廝侍候李云直更衣,一邊說個不停。
李云直忍不住笑起來:“你在四姑娘處當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內院,哪能讓男人當差。小的是以后要跟著四姑娘當陪嫁管事的。
原本一直在外頭跟孫掌柜學生意,三爺來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進來,讓小的跟著三爺侍候一陣子,等三爺這邊諸事妥當了,小的再回去接著跟孫掌柜學活。”
平福的解釋坦白而詳細。
“四姑娘說了,旁人都沒小的合適,四姑娘說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禮知規矩,府里上上下下的又極熟,最要緊的,就是話多,不用三爺問,就都說了。”
李云直實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
這位四姑娘,和她這個未來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對他這份周到體貼,也讓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兒?”李云直笑問道。
平福一邊打開扇匣子送到李云直面前,一邊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爺挑把扇子,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過來的,說是大爺特意挑出來給三爺用的,小的剛才看了看,正經都是好扇子。
是這么著,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爺沒了那回,是小的爹隨侍的,也一起被大浪卷進河里沒了。
四姑娘一生下來,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里做教引嬤嬤,四姑娘待人極好,待小的娘更好,將來,小的娘肯定是要跟著四姑娘陪嫁過去的。
四太太說,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獨苗,不能讓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離,這么著,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過去不是。
前幾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孫掌柜學生意,孫掌柜說,四姑娘是個極懂生意的主家,往后小的做了掌柜,日子可好過著呢。
咦,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趕緊走了,三爺,小的先跟您說說咱們府里的主子和半主子們,這脾氣性格兒小的都是聽人家瞎說的,三爺就當聽個笑話兒,可不作數……”
平福一邊說,一邊引著李云直往外走。
天還大亮著,正院榮暄堂內外已經點起明晃晃的燈燭,堂內珠環翠繞、人影晃動,極是熱鬧。
外間南窗下,大老爺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著茶,和坐在旁邊,帶著滿臉習慣性謹慎笑容的二老爺李玉明淡淡的說著閑話。
大爺李云志站在旁邊,悠閑的搖著折扇,正和嫡親弟弟、二爺李云深低聲說笑著,二房嫡子、瘦高的五爺李云瑋拘謹的侍立在父親李玉明身后。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后,寧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著在榻另一邊爬個不停的長房嫡長孫宇哥兒。
大奶奶戴氏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既盯著兒子,又瞄著寧老夫人和劉夫人等人,眼手腳片刻不閑。
戴氏的大女兒大姐兒只有七歲,規規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二姑娘李雨菊和三姑娘李金蕊中間,撲閃著大眼睛聽懂非懂的聽大人們說著話。
二奶奶顧氏挺著大肚子,椅子后墊著墊子,舒服的坐著。
二太太苗氏和劉夫人、四太太楊氏坐在一處,陪著笑聽的多,說話卻極少。
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背后,一邊慢慢給她捶著背,一邊看著大姐兒笑著,和寧老夫人低聲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兒,這么小偏學大人樣,真可愛。”
“不小了,你象她這么大,已經知道回來跟我說嗣子養不成親子的話了。”寧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聲音低而感慨。
李丹若忙嘿嘿笑著岔開了話題。
“三爺來了!”瓔珞在門口高聲稟報。
簾子掀起,李云直有些緊張的跨過門檻進來,大爺李云志忙緊兩步過去,用扇子親熱的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笑道:“都等著你了,等會兒可得先罰酒三杯。”
二爺李云深跟著過來,溫和的笑道:“大哥先別忙著罰酒,以后咱們兄弟喝酒的時候在后頭呢,先帶三郎進去見太婆。”
大老爺李玉靖和二老爺李玉明已經站起來,李玉靖和藹的笑著示意李云直。
李云直跟在李云志身后,轉進了紫檀木屏風。
屏風后閃動著一片柔和的絲光珠影,李云直緊張的鼻尖上滲著汗,不敢抬頭,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視的盯在自己鞋尖前一兩尺的地方。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親楊氏身后,仔細的打量著李云直。
個子很高,身形筆直,穩穩重重的很有幾分書卷氣,雖看著緊張非常,卻并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云志、李云深站在一起,顯得一張臉十分黑黃粗糙,多年衣食不周,這也是難免,一件織錦緞長衫穿在身上,并沒有任何突兀不協之感。
李丹若滿意的貼近母親耳邊笑道:“母親看,這氣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
楊氏臉上漫出滿意的笑容,輕輕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聲。
李云直給寧老夫人、楊氏等人磕了頭,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幾個見了禮,寧老夫人哈哈笑著,吩咐開席。
里外間各擺了一席。
外間,大老爺李玉靖居首,五爺李云瑋陪了末座。這宴席是為李云直而設,李云直自然陪坐在了大老爺李玉靖右手邊。
讓了幾輪酒,李玉靖臉上微微泛著紅暈,看著李云直笑道:“現如今家里,你大哥從小讀書上頭沒天份,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用科舉一條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之后,早幾年就讓他恩蔭領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讓他走科舉的正途。
這兩天,老祖宗和我,還有你母親,細細商量過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親的意思,想讓你也走科舉的正途。”
二老爺李玉明目光復雜的看著李云直,又下意識掃了眼對面的兒子,垂下眼皮,慢慢抿了口酒。
這個家,從來沒替他,替五哥兒操心過這樣的打算。
李云直帶著笑,恭敬的凝神聽著大老爺李玉靖的話。
“你的文章,我看過幾篇,天份不錯,就是少了明師指點。今天早上,散了早朝,我尋你舅舅說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這個意思,璞玉未雕,不過差個功夫。
往后,府學就不用去了,學里的韓教諭雖說盡職用心,到底學問見識上頭有限,至于國子監,也不必去那兒荒廢功夫。
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學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讓你大舅去替你討這個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門下,學問文章精進,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學問文章極得皇上賞識,這是大福氣。”二爺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恭喜道。
李云直激動的臉色紅漲,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李玉靖哈哈笑著,拍了拍李云直后背,“往后也不能一味窩在家里做學問,要常跟你二哥出去會會文,時常往各家走動走動,多結識結識青年才俊,往后出仕為官,不能只靠學問文章,這故交同年也極其要緊。還有,為人處世上頭,記著多跟你大哥學學,往后,你們兄弟幾個,要同氣一心,相互扶助,這才是家族興盛之道。”
“是。”李云直急忙起身長揖答應。
李玉靖愉快的指著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進去給太婆、還有你們母親、妹妹們敬杯酒去,五郎也去。”
李云志和李云深忙站起來,吩咐取了干凈杯子和酒壺,往后面敬酒去了。
這一場喜宴,眾人個個盡力奉承,吃的很是熱鬧盡興,就連二老爺李玉明和二太太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寧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經七八成醉的大老爺李玉靖上了暖轎,李云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氣,努力平息著心底的滾熱。
大爺李云志腳步微微有些浮飄的過來,伸手搭在李云直肩上,低聲笑道:“你和二郎讀書雖好,可得記著,做人比念書要緊。”
“大哥說的極是。”李云直忙笑應道。
李云志另一只手拍著李云直的胸口,“明兒讓閔管事備份厚禮,你親自去趟韓教諭府上,做人要周到,還有,禮多人不怪。記著讓閔管事備份厚禮。”
李云志說完,腳步浮飄的往后晃了兩步,小廝忙上前扶了,一徑回去了。
二爺李云深上前扶在李云直肩上,笑道:“我跟大哥住東邊,不跟你一路,你路上小心,讓丫頭熬碗醒酒湯,喝了再睡。”
李云直急忙答應,和李云深拱手告別,看著他扶著小廝很快隱入夜色,慢慢轉著身,打量四周。
滿院通紅而溫暖的燈籠輕輕搖動,一陣酒氣涌上來,他仿佛正置身在韓教諭那簡陋卻溫馨無比的院落里,那個讓他魂牽夢繞、卻從來不敢多想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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