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冬,日子就滑的飛快,轉眼就是李雨菊出嫁的日子。
發嫁妝前一天,大太太劉夫人看著眾婆子,將李雨菊的嫁妝整整齊齊在二門內曉翠堂前擺好,滿意的舒了口氣,這一大片看上去真是體面非常,這一場喜事,她要的,就是’體面’兩個字。
大姑娘李水華一早就回到了娘家,幫母親劉夫人張羅二姑娘李雨菊出嫁的事。
這是京城的風俗,家里有姑娘出嫁,那些已經出嫁的姐姐們,只要能來的,都會回來住上兩三天送嫁,若是兄弟成親倒不必了,就是婚禮當天來的早些、走的晚些而已。
李水華站在母親劉夫人身邊,神情有些怔忡的看著面前鋪陣的琳瑯滿目、煞是好看的一抬抬嫁妝。
管事婆子上前和大太太劉夫人細細稟報了,帶著幾個婆子又捧著嫁妝單子,將剛擺好的嫁妝再細細對了一遍,劉夫人見一切無誤,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將三份嫁妝單子先壓在頭一抬嫁妝里,明天一早發嫁妝前,還要再點一遍的。
大太太劉夫人看著婆子壓好嫁妝單子,緩步上了曉翠堂臺階,居高臨下的來回又掃了幾遍,露出滿意非常的笑容,吩咐婆子好生守著,招手叫過女兒李水華,母女兩人一起緩步往正院寧老夫人處過去。
“二妹妹這份嫁妝齊整的很,真是沒半分說處。”李水華挽著母親,溫婉的笑道。
大姑娘李水華長相性格都與其母劉夫人相似,只是精明厲害上,比劉夫人可差了不少,性子也比劉夫人溫和柔順。
劉夫人嘴角往下牽了牽,笑道:“要的就是個齊整體面,只要把她光光鮮鮮的嫁出去,我這嫡母就算盡到本份了。”
“嗯,母親肯定又搭銀子進去了。”李水華低聲道。
劉夫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象是教導,又象是閑話道:“看著光鮮,其實不值幾個銀子,跟你那時候可不一樣,花這點銀子買個體面光鮮,這是極劃算的事。
再說了,二姐兒嫁的,畢竟是咱們京府推官,這往后的余地得留足,不過幾兩銀子的事,咱們不缺銀子。”
“嗯,雖說是銀子不缺,那也要母親大度賢惠才行呢,母親比太婆氣度好。”李水華聲音不自覺的往低落下。
劉夫人轉過頭,狐疑的打量了她幾眼,鄭重道:“這話你就說錯了,若論大度,你太婆的度量那是少有,我就說你,看事想事不仔細,這可不是你母親比你太婆大度,你怎么不細想想,二姐兒不過一個姑娘家,那一個,”
大太太劉夫人往后園深處抬了抬下巴,“那可是爺們。這差著天地呢。
姑娘家,在后院養著,就在你手心里,你讓她本份,她也只好本份著,回頭大了,說個婆家打發嫁了,這事,到此,就算是一了百了了。
那爺們能這樣?成親前刺心,成了親,哪,看到了吧,那就是正正經經的二房,這府里一房子孫,有妻有妾,有子有女。
這就跟扎到肉里的刺一樣,姑娘家到時候伸手就拔了,那庶子,卻要在你肉里生根發芽,開枝散葉。這怎么能一樣?”
李水華聽的機靈靈打了個寒顫,看著劉夫人強笑道:“母親說的,怪嚇人的,真是這樣?母親說的這個……一想,真是骨肉里生根吸髓一般,母親,水姨娘有身子了。”李水華凌亂的幾句話語后,突然極輕的冒了一句。
這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劉夫人卻如同頭頂被炸了驚雷,頓時厲聲尖叫起來,“什么?幾個月了?你是死人哪?怎么能讓她懷上了?”
“不到兩個月,母親別急,剛知道,是我疏忽了,我……”
李水華被劉夫人的反應驚的語無倫次,說了幾句,倒鎮靜下來,臉色微微有發白,話語卻條理流利。
“母親別急,她月信過了半個月,不是我沒當心,她月信一向不準,常長個十天八天的,我看都長了半個月了,昨晚上天黑后,悄悄叫了個大夫進來給她診了。”
劉夫人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呼了口氣問道:“裘家什么意思?”
“今兒一大早我就過來了,還沒來得及說,我只跟二郎說過了,問過他,他說,聽我的意思。”李水華忙答道。
劉夫人又輕輕呼了口氣,左右轉頭看了看,拉著女兒,徑直進了旁邊的暖閣,站在閣子里四下看了一遍,拉著女兒低聲問道:“二郎這是真心話?”
“嗯,二郎對她很一般,我跟二郎說這事的時候,他先是懊惱,又怪我必是藥上沒當心,再才說隨我的意思,母親也知道,二郎不是那種心思深沉的。”李水華低低的解釋道。
劉夫人長長舒了口氣,手指飛快的敲著手腕上寬寬的翡翠鐲子,片刻,手指停住,劉夫人轉頭看著李水華,低聲道:“這事,宜急不宜緩,你今天早上就該先灌她碗藥再過來。”
李水華懊惱的看著母親。
劉夫人輕輕拍了拍她,“你雖說性子柔順,可心里有數,我也沒大擔心過你,這一趟事,你錯就錯在不該想著賢惠這一條上。
我跟你說,這該賢惠的時候賢惠,該妒的時候就得妒!
你都生了兩個兒子了,這妾生子一樣上,根本不用賢惠。
往后你記著,他要納要收,都隨他,只一樣,一個孽種也不能有!
你這房里的孩子,都得是你肚子里出來的,記住沒有?”
李水華被母親訓的滿臉通紅,連連點著頭。
劉夫人深吸深吐了口氣,聲音冷厲陰狠,“這事現在就得了了它。不用你回去,我這就讓人熬藥,陳嬤嬤跟你過來沒有?”
“沒過來。”李水華忙答道。
劉夫人’嗯’了一聲,接著道:“繡桔和杏紅跟你來的?嗯,那就讓桔繡跑一趟,讓她把藥現在就送過去,陳嬤嬤既在,就讓陳嬤嬤看著灌下去,讓桔繡也看著,見了紅再回來。
還有,二郎那頭,這幾天你好好安撫安撫。”最后一句,劉夫人看著女兒溫和道。
李水華點了點頭,“嗯,那就讓杏紅走這一趟,二郎夸過杏紅好幾回了,這丫頭眉眼也不安份,平白無故的,我就沒吐口,等我這趟回去,就讓他收了杏紅。”
劉夫人滿意的看著女兒,笑道:“你想的周到,既打算讓二郎收了杏紅,這碗藥讓杏紅灌下去,就最合適不過。我就說,這事上頭,是你讓那’賢惠’兩個字迷了眼,好了,母親這就讓金嬤嬤熬藥去。”
劉夫人說著,揚聲叫了金嬤嬤進來,低低細細的吩咐了,金嬤嬤答應了,趕緊忙去了。
大太太劉夫人也不著急去正院,吩咐大丫頭金珠等人取了厚墊子過來,和李水華在暖閣里坐了,慢慢說著閑話。
等金嬤嬤熬了藥過來,李水華叫了杏紅進來,面容安然的吩咐了,又叫了兩個心腹婆子跟著。
看著李水華打發走了杏紅,劉夫人才姍姍站起,和女兒說笑著往正院去見寧老夫人了。
李丹若帶著脂紅、豆綠,從正院出來,迎面正遇上大太太劉夫人和大姑娘李水華,李丹若忙上前曲膝見禮,李水華愛憐的伸手理了理李丹若的斗篷帶子,笑道:“這么冷的天,又要往哪兒玩去?看凍著。”
“大伯娘好,大姐姐好,我去看二姐姐的嫁妝,太婆說了,要學治家處事,只看著大伯娘就行了。還說,這打點嫁妝上頭最講究不過,讓我去學一學。”
大太太劉夫人聽的笑起來,虛點著李丹若道:“那可得用心看,光看熱鬧可不行,一件件看仔細了,回頭看好了,過來跟我細細說說,我聽你一說,就知道你是真看了,還是就打了個花呼哨兒。”
李丹若笑應了,側身讓過劉夫人和李水華,帶著脂紅、豆綠,往曉翠堂去了。
脂紅在前,遠望著曉翠堂笑道:“咱們從曉翠堂穿過來,能省不少路呢。”
李丹若點頭應了,一只手抱著手爐,一只手稍稍提著裙子,輕盈的踏上臺階,穿過空曠的曉翠堂。
繞過紫檀木屏風,前面脂紅一腳踏出門,緊忙又被燙著一般縮回來,急退幾步到李丹若身邊,指著外面,低聲道:“三娘子和寒碧、寒香在外頭看嫁妝呢。”
李丹若歪著頭想了想,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噤聲,將手爐遞給豆綠拿著,提著裙子,輕手躡腳的走到門口,往外看了兩眼,忙又縮回來,沖脂紅、豆綠指了指后面。
三人又從曉翠堂另一邊出來。
李丹若笑道:“咱們到那邊看看那幾枝梅花去,看好梅花再來看嫁妝。”
脂紅和豆綠應了,三人繞著圈子,往旁邊梅林去了。
曉翠堂前,三姑娘李金蕊穿著件亮麗的翠色小毛斗篷,抱著手爐,從嫁妝中間,腳步極慢的走著,轉著頭,細細的一樣樣看著一抬抬嫁妝,不時停下來,伸手摸一摸,捻一捻,或打開匣子,用手指撥著細細看。
一邊看,一邊和寒碧低低的曬笑道:“我就知道,都在面子上呢,你看看,光顧著好看,哪有一點真心?聽說當年大姐姐出嫁,嫁妝重的抬不起,衣箱子里滿的手都插不進去,那珠玉匣子不能打開,一打開,就合不上了,看看這個,全是空的。”
李金蕊輕輕彈了彈剛剛合上的珠玉匣子。
“到底不是親生的,也算不錯了,公中一半,大太太自己至少貼了一半出來。”寒碧委婉道。
李金蕊往下扯著嘴角,冷笑道:“什么叫她帖了一半?那是大房的東西,大房的東西,二姐姐就沒份了?再是妾生的,她是這府里正正經經的二娘子,大房就得算上她一份。欺負人罷了。”
寒碧看著李金蕊,沉默半晌,低低道:“姑娘這兩個月,脾氣一天比一天大,昨兒連太太都頂了。”
李金蕊扭過頭一聲不吭。
寒碧看著她,猶豫了片刻,低聲勸道:“太太那話也沒說錯,姑娘往后嫁了人,也照姑娘說的那般待那些妾侍通房和庶子庶女?”
“我至少比她們強。”李金蕊強硬的答道。
寒碧看了她片刻,低下頭沒再說話。
李金蕊深吸了口寒氣,心里莫名涌起股煩躁,突然沒有了看嫁妝的心情,煩躁的用力拉了拉斗篷,穿出嫁妝群,直奔自己院子,急步回去了。
李丹若看了一圈梅花回來,李金蕊早就走了。
李丹若先站到曉翠堂臺階上看了看,下來先從頭抬嫁妝上取了嫁妝單子,慢慢翻了一遍,才從頭一抬嫁妝看起,照著順序一抬抬往后看過去。
脂紅看的快,一路驚嘆著看完一遍,見李丹若才走到一半,又揀喜歡的跳著再看回來,看著李丹若,剛想評價幾句,眼見她若有所思看的專心,不敢打擾,轉到豆綠身邊,低低笑道:“你看看這嫁妝,真讓人挑不出半分不好。安姨娘真是福氣,大太太這樣待二娘子,二娘子又嫁的這樣好。”
“好什么呀,一個老頭子。”豆綠撇了撇嘴,低聲道。
脂紅白了她一眼,“老頭子怎么啦?再老頭子,那也是正經的京府推官。再說,也不算老,才四十多歲,還不到五十呢。”
“那還不老?都大一輪還多了,他兒子都比二娘子大。真是的,一嫁過去,就有個比自己還大、二十多歲成了年又成了家的男人管自己叫母親,想想都難受。”
“那有什么難受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這樣的人家,沒有公婆,二娘子嫁過去就掌家,過一年兩年再生個兒子,有什么不好?她畢竟是庶出,還能怎么好?
唉喲,還有一條大好處呢,二娘子可是一嫁過去就有誥封的。這一條,連大姑奶奶也比不了呢。”脂紅掰著手指頭算著好處。
豆綠一邊笑一邊’呸’了她一口,“看你說的這樣好,回頭求一求姑娘,也給你找個當官的老頭子。”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脂紅哈了哈手指,又笑又叫著撲過去,豆綠’唉喲’一聲,提著裙子逃的飛快。
李丹若抬頭看了眼在嫁妝堆里笑鬧成一團的兩個丫頭,微笑著搖了搖頭,繼續一抬抬細細看嫁妝。
看好嫁妝,又招手叫過看嫁妝的婆子問了幾句,這才揚聲叫過已經打鬧著跑遠了的脂紅和豆綠,往正院回去。
“姑娘看出什么門道沒有?”脂紅和豆綠一通玩鬧,臉上還泛著紅暈。“反正我看著件件都好,這里頭還能有什么學問不成?”
“這里頭的學問可大著呢。”李丹若笑道:“不過你既然看著件件都好,就是跟你說你也聽不懂,那我還是別費口舌了。”
豆綠在后面聽的笑彎了腰,“唉喲,這話我可聽明白了,姑娘這意思就是說啊,跟你說,那就是對牛彈琴,不過你這頭牛生得俊俏就是了。”
“死妮子,反了你了。我今天非把你這嘴擰腫了不可。”脂紅一邊笑一邊跳腳,一手提著裙子,一手點著豆綠追過去。
兩個人圍著李丹若,一路追著笑著鬧個不停。
李丹若捧著手爐,一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邊笑盈盈看熱鬧看的開心。
直到近了正院,脂紅和豆綠才忙停了笑鬧,相互看著整理好衣飾頭發,規規矩矩的跟在李丹若后面,進了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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