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長樂未央!”
杜栩先生活潑歡快的聲音讓嬋羽的臉上漾出笑意,她感到脖子上涼涼的一瞬,像是戴上了什么東西,她遵照杜栩的指示睜開眼睛低頭看,是一枚鷹哨,很有分量地掛在胸前。
秦歷建元十年七月初八,嬋羽的十周歲生日,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嬋羽幾乎是第一眼就愛上了這份禮物,握在手里細細把玩,移不開目光。這枚鷹哨和她的小指差不多形狀大小,平滑的哨身上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嬋羽興奮地問:“金子打的?”
“公主殿下,別忘了在下可只是個貧寒的西席先生,”杜栩笑嘻嘻地說,“精鋼打造的哨身,鎏上純金,這樣更堅韌,不容易變形。”
嬋羽知道精鋼難得,想要鍛造出精鋼可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事,需要特殊的材料和工匠高超的技藝,更遑論這樣精巧的造型,想必更加費時費力。因此坊間向來有“一寸精鋼一寸金”的說法。她心中充滿喜悅和感激。
杜栩催促她:“你快吹一下給我聽聽。”
嬋羽把哨口抵在下唇,只輕輕一吹,清越嘹亮的哨音傳的清晰悠遠,在這夏天的早晨,林中傳來陣陣回聲。
不一會兒,黑鷹就遠遠的出現在二人的視野里,起初只是個小小的黑點,然后漸漸變大,直到它調皮地張開翅膀自二人的頭頂流暢地滑過,再如利箭一般躥向天空。
“謝謝杜栩先生!”嬋羽的興奮無以言表,“詹姆舅舅,快看杜栩先生送給我什么好東西!”
原本和杜栩并肩坐在清涼殿門口的臺階上的嬋羽站起身來向走來的詹姆斯·溫納特招手,今日是她和兩個兄弟贏澈、贏凈的生日,父皇贏驄準許他們休學一日,盡情玩樂。
嬋羽把鷹哨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詹姆舅舅,把喜悅也一并傳給了他。
詹姆斯·溫納特把鷹哨掂在掌心細細端詳,半晌才將它又掛回嬋羽的項上,然后看著杜栩真誠地說了一句:“十分有心了。”
杜栩嘴角上揚:“那當然,誰讓嬋羽是我最喜歡的學生呢!”
“我是嗎?”嬋羽的語氣中充滿驚喜。
杜栩故作深沉地沉吟了一下:“嗯……起碼是最喜歡的女學生。”
嬋羽假裝生氣地嘟起臉:“可是你只有我一個女學生吧?”
杜栩兩手抱在胸前:“明明還有瑚璉!啊,不過溫納特先生喜歡瑚璉多一些,所以你倆算是打個平手。”
“好了,不要鬧了,”詹姆舅舅罕見地露出微笑,“你快走,我要和嬋羽單獨待一會兒,公子凈和公子澈都在校場,等著你給他們送禮物。”
“每個人的禮物都是不一樣的嗎?”嬋羽好奇問道,“你們給他倆送了什么?”
“我要看你給嬋羽準備了什么。”杜栩賴著不肯走。
詹姆舅舅沒有回答,而是沉默以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杜栩先生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表情充滿哀怨。
“杜栩先生總是拿舅舅你沒轍呢。”嬋羽望著杜栩離去的背影說道。
“是么?我倒沒注意。”
詹姆斯·溫納特拉嬋羽在臺階上坐下,然后從袖中鄭重地取出一把匕首,用雙手遞給嬋羽,他的面色沉如水,仿佛在進行某種交接傳承的儀式,讓嬋羽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莊嚴,也用雙手把它接了過來。
“這是當年我出發去格蘭德國之前,攝政大長公主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此前一直是她佩帶防身,那以后就一直跟著我,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往后舅舅不在你身邊的日子,就讓它陪伴你、保護你吧。”
嬋羽輕輕撫摸著鯊魚皮制成的刀鞘,歲月的磨礪讓它愈發堅韌柔軟,嬋羽仿佛能從這把匕首感受到她從未曾謀面的姑祖母的溫度。匕首大氣古樸,沒有過多的裝飾,薄而鋒利的刃身哪怕在盛夏的陽光下依然泛著凜凜的寒意,嬋羽用指尖去感受它,哪怕是輕觸也讓她渾身起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這就是兵戈的魅力嗎,嬋羽暗暗地想。
“要小心,它是真的見過血的,和你們從西市買來的玩具可不一樣。”詹姆舅舅溫和地提醒。
嬋羽抬起眼,望向舅舅深淵般的暗藍色眼眸:“舅舅,你用它殺過人嗎?”
微風拂過,滄池邊的樹林傳來沙沙的葉聲,詹姆舅舅的目光看向遠方,久久沒有作答。
“嬋羽,”詹姆舅舅堅定的語氣不帶一絲遲疑,“只有殺過人,才能真正成年。”
嬋羽低下頭,不贊同地輕搖:“可殺人是犯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要償命的。”
詹姆舅舅輕輕拍了拍嬋羽的頭,露出迷人的微笑,他笑起來的時候面頰上有兩個深深的笑渦,但他很少笑,是以嬋羽時至今日才得以發現。
嬋羽曾經和瑚璉在被窩里悄悄地討論過遙遠而又隱秘的大人世界,瑚璉堅定地聲稱詹姆斯·溫納特是個相貌相當英俊的男子,是她們認識的人里最英俊的。嬋羽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她覺得杜栩先生和詹姆舅舅不相上下、旗鼓相當,而他溫和活潑的性格則更勝一籌。
“杜栩先生的確也長得英俊漂亮,”瑚璉思忖了一會兒才答道,“但他還是個大孩子呢,而溫納特先生是真正的男子漢!”
詹姆舅舅沒有繼續殺人的話題。而是從懷中拿出巾帕教嬋羽仔仔細細地擦拭鋒銳無匹的刀刃:“你身份尊貴,出入都有大批隨從和禁衛保護,因此大部分時間,匕首只是用來買一個心安而已。要知道人越到高位,膽子就越小。”
嬋羽有些不以為然:“那父皇是整個帝國最尊貴的人,他也是膽子最小的人嗎?”
詹姆舅舅沉穩地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你還在為射箭而苦惱嗎?”
嬋羽搖搖頭:“杜栩先生說有些事情,尤其是體力,是沒辦法勉強的,我只好放棄啦,現在去校場,也只是騎騎馬而已。”
“聽我說,嬋羽,”詹姆舅舅平靜地注視著她,“你的兄弟們練習是為了在比武大會或者戰場上展現他們的雄性風姿,用以獲得權力或者吸引異性。”
嬋羽細細咀嚼舅舅話中的深意,覺得他意有所指,卻叫人參詳不透。
詹姆舅舅繼續說道:“而你是高貴的公主,頭腦才應是你誘敵深入的武器,你要學會以人心為戰場,自有勇士為你使劍,只需要瞅準機會,不必非要親自動手,也能給對方致命一擊。”
嬋羽并不能完全理解詹姆舅舅說的話,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無限鼓舞了她。
詹姆舅舅把匕首交還給嬋羽:“在西境,女王一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宣宗陛下本來也能成為皇帝,只是她選擇了沒有那么去做。”
“母后說過,”嬋羽兩眼凝視著匕首,“女孩是沒有繼承權的。”
詹姆舅舅綻放出利如刀鋒一樣的笑容:“關鍵不在于權力有多大,關鍵在于權力的獲取途徑是正當的。”
嬋羽把匕首收于懷中,裝作不經意地問:“舅舅中秋節以后就要回格蘭德國了嗎?”
詹姆舅舅流露出罕見的溫情:“我會給你寫信,給你寄禮物,也會回來看你的,你也可以去看我。”
“那杜栩先生怎么辦呢?”嬋羽童言無忌,“你們是朋友,不是嗎?那你們以后豈不是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了?”
詹姆舅舅在微風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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