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十二年,春。
六年過去,陳謙的改革也歷時四年之久。
朝堂動蕩,兩千多名官員受牽連被罷免,而朝廷也分出了兩個黨派,一個保守派,一個革新派,因為革新風波,政務處理滯緩,當年的案子,便至今沒個說法。
轟轟烈烈的革新,如火如荼展開,就在萬朝云及笄沒多久,革新即將成功千秋時,承天帝終于承受不住宗室日日賣慘,對陳謙革新喊停,陳謙、燕閣老、陳閣老等革新派核心人員心灰意冷辭官離開了京城。
隨著陳謙的離開,許多革新派官員紛紛被罷免,此次革新以保守派賣慘而贏,作為陳謙派的溫繼佑和陳謙,本不能幸免,但承天帝還要靠商行的銀子去養宗室,倒沒為難。
陳謙辭官后,漂泊大雨傾天而下,半月未停,他舍棄了皇帝賞賜言明永不收回的一切,輕車簡從,帶著母親,在京城萬民相送里,冒雨消失在城門外。
這一日,仿佛老天哭了,百姓哭了。
承天帝把自己關在甘泉宮七天七夜未踏出一步,聽說堂堂九五至尊伏案嚎啕大哭,他因為心軟,辜負了長達四年的革新,一切回到起點,國力因為兩派斗爭倒退十年。
萬府,長喜院。
車馬已收拾妥當,溫氏恨不得把整個萬府都搬到馬車上讓女兒帶走,“你是真姐干得不錯,你何故還要去湊熱鬧?你不在,誰管得住你祖父?”溫氏念念叨叨的,一早上了。
萬朝云雙手張開,任憑薔薇為自己整理今日出門的衣著,聞言無奈道:“娘,您放心,祖父年紀雖然大,但他好歹為官一方,人又精神,在大是大非上,做出的決定比女兒做的還正確,這幾年祖父做執行長,商行更好了,他比女兒更能壓得住人,再說了,這不還有二舅舅和爹嗎?”
許多老人,退休后得了老年癡呆,而那些每日動腦子的人,健健康康的,是以,人老了也不能停下,因為停下老年癡呆就來了,不過不能太辛苦,動動腦子,是可以的。
“說起你二舅舅我就來氣,那姑娘的家人又遞帖子要上門了,說什么姑娘因你二舅舅相思成疾,熬成了老姑娘,你二舅舅偏偏無意娶妻,可把娘愁死了。”溫氏滿臉哀愁,“你又要去天慕山,娘一個人可怎么辦?”
“娘,您可以問四哥啊,他以前管過商行,對這種難纏的事有辦法,。”
“你四哥要下場子,馬虎不得,娘哪敢打擾?”
萬朝云語塞,嘟嘟嘴,蹙蹙眉,突然靈機一動,“娘,二舅舅必得娶妻的,哪有不娶妻的道理,我看那姑娘怕是當年被二舅舅撞傻了,若不傻能看上二舅舅?這種傻人不多,您做做二舅舅的思想工作,趕緊把人家娶過來,也好有人幫您管這偌大府邸。”
溫氏想起還有兩座府邸等著她管,更不想女兒走了,“前兒青州才來信,你伯外祖還是不肯入京,你爹說溫家人是沒臉來住,這院子是你花銀子修的,他們住得不踏實。”
萬朝云嘿嘿一笑,當初她就知道會如此。
“要不是二舅舅要求,女兒哪能花那銀子?所以您累了就去二舅舅面前哭,他煩了就娶妻了。”
溫氏:“……”怎不聽勸呢,她是這意思嗎?
“那與你有過節的王慧怡呢?她爹最近可很得勢,你不管了?以前你可是很討厭她的,你就任憑她在京城攪動風云?”溫氏祭出王慧怡,企圖用敵人拖住女兒,也是操碎了老母親的心。
萬朝云干笑兩聲,“就憑她?攪動風云?不是女兒看不起她,再過十年,她都沒那本事。”而且淑妃現在還沒長大,過兩年她長大了,她也該回來了。
不回來也不行,萬澈和溫氏年紀漸漸大起來,再遠行便是不孝,是以得抓緊時間到處走走。
王慧怡留不住女兒,溫氏立刻祭出李禾竹,“李禾竹呢?你不是說這個人不簡單嗎?她爹可入了內閣。”
這倒是頗為棘手,萬朝云立刻正色道:“娘,李禾竹此人你得小心,沒事最好別招惹她,有什么事,您只管去找王爺,王爺會罩著咱們的。”
“姑娘,今日雨小,可以出發了。”攬茝道。
“好。”萬朝云立刻道,說罷抱了抱溫氏,“娘,出門記得帶護衛,女兒把高先生留在京城,他會給爹和您送情報,也好叫你們知曉京城的事,還有,女兒就不等爹和二舅舅下朝了,替女兒告訴他們,回來給他們帶特產。”
溫氏無語,“有商行在,哪個地方的特產沒有?要你帶?”
“不一樣嘛,娘,保重,出門一定記得帶人,至今兇手都還沒抓到,朝廷又動蕩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抓到,不可大意。”
牙行關掉以后,那些懂武功的下人基本上都來了萬府,現在的萬府,挑水的小廝功夫都了得,后來商行徹底走上正軌,又從落葉山莊挑了些高手分別保護老爺子、萬澈等人,她離去倒也放心。
從長喜院出來,去星輝堂給老爺子請安辭別,老爺子現在可精神了,此時正在接見元運,有一筆銀子要支出去,兩人正商量該不該批。
“祖父,孫女此去天慕山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您老保重,待孫女歸來時,可不許身體有恙。”
老爺子挪了在身子,瞄了眼孫女,招招手道:“銀子夠不夠?不夠跟祖父說,祖父再給你批三百萬兩。”
“夠了夠了,朝廷現在正動蕩,銀子還是留著好,別到時候發生什么事,沒銀子周轉。”萬朝云頗為憂心,陳謙走了,以承天帝的性子,肯定又得心善得沒原則,一沒原則,朝廷肯定亂。
老爺子也頗為憂心的點點頭,“祖父知曉,你放心,定把控得好好的。”
“是,孫女拜別祖父。”她老老實實磕了個響頭。
萬朝云離開京城,消息很快被傳到一女子手里,數年過去,女子早已不再是當初青澀模樣,她的手滿是金玉,富貴異常,“她怎離京了?”聲音頗為詫異。
“宋是真早兩年便離京了,她想必是去找宋是真,雖然還未查到宋是真離京的目的,但可以肯定她沒有回青州,不知在做什么。”男子輕聲回答。
“能騰出人手去半路攔她嗎?”女子說罷眼中閃過殺氣,寒如玄冰。
男子搖搖頭,“那幾個不好對付,咱們還是先對付那幾個,等你地位更穩固,再對付萬家不遲。”
“哼,那就再讓他們多活幾年!”
城王府,萬朝云離京的消息擺在桌案上,郕王看罷笑了笑,“戊戌商行?以前便罷了,現在不能倒,國庫養不起宗室,得靠商行來養,萬家人暫且先別動,我觀了多年,萬家人是真會掙銀子,狗皇帝沒了陳謙,我看他拿什么跟我斗!朝中安排得如何了?”
“都換上了咱們的人,只是溫繼佑和陳謙該如何處理?”
“明日本王親自入宮,把他兩挪去編書。”
萬朝云不知自己剛走,父親和舅舅便被挪去了翰林院,雙雙被貶,不過也是意料之中,陳謙不在,朝廷把持在守舊派手里,不貶才怪。
城外,馬車冒雨而行,沙沙的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萬朝云撩開車簾看了眼,外面灰蒙蒙一片。
“姑娘,陳大人今夜應該在松陽縣落腳,與咱們不順路。”攬茝探路回來稟報道。
“去松陽縣。”她沒做思考考慮,陳謙帶著母親,多有不便,他又舍棄了承天帝賜予的一切,怕是此去再也回不來,她不能坐視不管。
攬茝微愣,不過沒多問。
陳謙帶著母親,走得很慢,萬朝云詫異的是,還未到松陽縣便追上了。
他撩開車簾回頭看了眼,剛好看到馬背上的攬茝和趕車的余善,忙停下馬車等待,兩輛馬車相遇,他從馬車下來,一身月色長衣,在濃霧中,猶如從仙山里下來的仙人般。
“萬姑娘,你這是?”這幾年,他忙于革新政法,對萬朝云的關注比較少,是以想象不出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萬朝云下得馬車,一身鉛白束腰云錦繡春蘭廣袖紗裙,頭上發髻只綴了單色花鈿,玉質花滴從花鈿上垂落下來,隨青絲微微晃動,將少女襯得靈氣十足。
曾經軟甜的容貌,長到如今,一笑一顰猶如摻了蜜般,甜到人心坎里。
少女,從馬車上下來,蓮步輕移,來到陳謙面前,般般入畫,耀如春華。
“大人,您這是返鄉?”萬朝云福身問。
“我已身無官職,這句大人還請姑娘收回。”他一派坦然道,話雖如此,姿態也坦然,但眉宇間的悲憫之色更濃郁了,他深知,自己走后,朝廷將引來大劫。
饒是如此,他還是走了,因為就算留下,革新也不能再繼續,索性眼不見為凈。
萬朝云豈能看不出他的憂慮,不過不點破,只道:“先生,當初您說收我為弟子,可還算數?”
陳謙一愣,并不算久遠,但被他忘卻的記憶清晰的出現在腦海里,他溫潤一笑,“自然算數。”
“那么請先生受學生一拜。”萬朝云深深揖禮,“先生,學生要去天慕山,還請先生隨學生同去。”
“天慕山?”
萬朝云點頭,“對,請先生隨學生去看一眼,您嘔心瀝血治理的山河,那些山明水秀,山清水秀,千山萬嶺;那些壯闊波瀾,鬼斧神工,湖光瀲滟;那些百花齊放,爭奇斗艷,姹紫嫣紅;那些皓月千里,云蒸霞蔚,銀河倒瀉。”
“這些哪里不能看?為何非要去天慕山?”陳謙被她一連串詞語逗笑了,陰郁的心情看著她甜甜的容顏,也不禁雨過天晴了些。
“學生想去……先生……”萬朝云一雙無辜的眸子期盼的看著他,“待看過了天慕山的景色,咱們再去別處,可好?”
“你也及笄了,怎還到處亂跑?你爹娘可同意?”陳謙想起萬朝云已及笄,聲譽再也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便正色道。
萬朝云撇撇嘴,“爹娘同意了,先生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假名字都想好了。”
陳謙無語,不過仍舊不能同意,“不行,我不能答應,再說了,我娘年紀大了,回鄉是她的心愿。”
這倒是萬朝云沒考慮道的,她聞言立刻便道:“那我隨先生回鄉,反正我是您的學生,您說了,不許反悔。”
陳謙:“……”
“那也不行!”他依舊嚴詞拒絕。
“夏先生您都不帶,您如何斗得過我?攬茝,把老夫人接到我的馬車里去,正好我帶了老夫人喜歡的點心。”萬朝云耍起賴來。
攬茝和余善聞言立刻直奔陳謙的馬車,老夫人早已聽到外邊的聲音,都要被萬朝云逗笑了,是以攬茝和余善去請的時候,她很配合的下馬車,然后對兒子道:“人家萬姑娘是陪我回鄉,你自作多情什么?萬姑娘,別聽他的,老身帶你回去。”
“多謝老夫人。”萬朝云開心的親自扶老夫人上馬車。
老夫人見她笑容甜甜,心坎兒都要軟了,心想,就是年紀小些,不然配他兒子該多少。
陳謙:“……”
他就這樣被親娘給賣了?
老夫人上馬車后,馬車立刻緩緩而行,都沒有要等他的意思,還時不時聽到一老一少交談的聲音,什么好吃您多吃些之類。
拗不過老娘,萬朝云又耍賴,他只好長嘆一聲上了馬車,吩咐車夫緊跟其后。
濃霧中,一男子來到馬車曾停的地方,望著早已看不見的馬車輕嘆一聲,“他終于離開了。”
語氣是如釋重負,也是慶幸。
“王,陳謙現在無人保護,要不要?”屬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很明顯。
被稱作王的男子搖搖頭,“陳謙是值得尊重的治世之人,刺殺一個有貢獻之人,我于心不忍,罷了,只要他不再回到大興朝廷,便不是孤的敵人,若可能,孤想與他做朋友,那想必是人生之樂事。”
“跟著他走的那女孩兒呢?她可是戊戌商行的東家,就是她,破壞了大興郕王的計劃。”
“英雄,總有美人為之癡狂,罷了,她不過是個會做些吃食的小姑娘,現在不也隨陳謙走了嗎?沒有陳謙的大興,孤根本不會看在眼里,當初的十年之約還有四年,回吧,這個天下,終將是孤的。”
一人,牽動天下風起云涌。
居則天下安,怒則諸侯懼,出則天下亂,謀則強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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