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大院有汪池塘,不算大,卻也不小,百來平米的樣子,因無主人居住,便也沒養什么觀賞性的魚,看院子的仆人便養了些鯉魚。吃了飯,萬朝云與陳謙繞著池塘走了幾圈消食,才在池塘邊上垂釣用的竹凳坐下。
蒼穹上,銀月正圓,而池塘里,也有一輪,與之交相輝映。
萬朝云起身伸手在水里攪了攪,頓時池塘里的月兒仿佛活了般,動起來,她咧嘴一笑回頭對陳謙道:“先生,我記得一句詩,不知是誰寫的,月光如水水如天,你說是不是此景?”
“倒是寫得極好。”陳謙點頭稱贊道。
萬朝云擦干了手坐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肩膀,“不及先生寫得好。”
“你呀,總帶著有色眼睛看我,我哪有你說的那般好?。”他伸手寵溺的輕輕刮了下萬朝云鼻尖,“也不怕別人聽了,說你王婆賣瓜?”
“我才不賣先生。”萬朝云嘟嘟嘴,很是不服氣的樣子。
陳謙失笑,正想接話,遠處便傳來吵鬧聲。
“別跟著我!”是宋是真在說話,她似乎很是不耐煩。
“你身為閨中女子,卻深夜與男子相會,傳出去,你如何做人?你趕緊回去!”這是燕浩的聲音。
萬朝云與陳謙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起身,朝聲音處走去。
月華如水,雖不似白日般明亮,卻也能看清腳下的路,走了半晌,便見遠處宋是真和燕浩正在對峙。
萬朝云和陳謙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默契的沒有繼續走,而是站在角落里聽。
陳謙生平沒做過這樣的事,竟藏在角落里看一對年輕男女相會……
“你這意思,是說我不知廉恥?”宋是真怒了,不客氣的質問燕浩。
燕浩聞言氣得七竅生煙,“你明知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未婚閨秀,不該深更半夜去見外男,若讓別人知曉了,不知會如此傳你的閑話,我是為你好。”
“我謝謝你,我不需要!你燕大公子,何必跟我說這些?我半夜見什么人,關你什么事?”宋是真語氣已有嘲諷之意。
“怎不關我事?”燕浩像是別的沒聽到,就只聽到最后幾個字,委屈起來,“你跟你,怎么不關我的事?”
“我跟你怎么了?我跟你非親非故,而且你也是外男!”宋是真說罷要走。
燕浩頓時情急,手便比腦子快,本能的伸手拉住,“我跟那些外男怎能一樣?”
“怎么不一樣?還不是一雙眼睛,一雙手?難不成你三頭六臂?”宋是真甩開他的手,繼續走。
燕浩追,攔住她,“我與你難道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在你眼里,竟與別人一樣?”
“什么心照不宣?”宋是真冷哼一聲,雙手環胸,“我一未婚閨秀,實在不能與外男有什么心照不宣,傳出去我該怎么做人?”
“我……你……”燕浩急得不知該如何接話,瞬間便手足無措了。
宋是真越過他繼續往前走,恰好寒影過來,低聲道了句:“姑娘,魚大夫都準備好了。”
“我不準你去見他!”燕浩聞言頓時便受不了了,怒氣沖沖的喊出來,又跑到宋是真面前,把寒影擠走,抓住宋是真的雙臂,“你既然與我沒有心照不宣,那我便跟你說明白,我心悅你,我見不得你去見別的男人!”
話入耳,宋是真只覺心砰砰砰的跳,跳得厲害,仿佛要跳出來了,這些年以來,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很優秀,性格也好,比如魚淵。
比如山莊里的新秀,武林新秀,各地才俊。
可這些人都是她成為莊主后認識的,或是深交,但總無微末時便對她好的人來得深刻。
萬朝云算一個。
燕浩,也算一個。
如今這個比別人深刻的人說心悅她,說不希望她與別的男人相會,語氣雖是氣急敗壞的,可聽在心里,暖洋洋的,甜甜的。
就像春天,暖陽照在身上,然后吃著五味居的甜點。
“你心悅我?”她眨了下眼睛,整個人也乖巧了些,不像往日那般的盛氣凌人。
月色下,燕浩只看到眼前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抬頭問她,卻看不見她眼里的光彩,但他能聽得到心跳。
兩顆心臟砰砰砰跳的聲音,讓他心甜如蜜。
“是,我心悅你,從在天極城相遇,到現在,一直都是你,那時我便想,一定要娶你,三十歲之前,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游玩,去行俠仗義。”
“三十歲以后,我便找伯祖父為我討個差事,能養活你了,便生個孩子,我教他讀書,你教他習武,讓他成為一個文武雙全的人。”
“到了四十歲,他也大了,能獨立了,你若還想去游玩,去行俠仗義,我也陪你,大不了不做管了。”
“你家就你一個女兒,你有父親要贍養,你想住青州,我便陪你住青州,你想住京城,我便與你住京城,你想讓孩子跟你姓,便跟你姓,反正燕家人丁興旺,不缺我一個。”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和力氣。
說了,便不敢停下,有些話,停下了,便不知何年何月才再有勇氣說出來。
“可你太出息了,轉身便成了莊主,看著你一日比一日的優秀,我便深深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想著一定要做大官,起碼能匹配得上你,可我著急,我看著你跟別人走那么近,我著急。”
“你既對我如此,為何不早說?你打算把我拖成老姑娘?”宋是真蹙眉問,她現在已經是老姑娘了,宋提轄每次來信,都是催促她趕緊成親的,就連溫氏,都跟她提過無數次了。
燕浩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才歉意的道:“當年家里出了些事,伯祖父不讓燕家子弟出門,拘著我們念書,燕家好些兒郎和姑娘也都沒說親,我父親曾說,伯祖父這是怕有人謀逆,到時牽連家族。”
“那你現在為何又說這些?”宋是真再問。
“自然是怕你跟別人,不要我了。”他委屈的要抱宋是真,卻被她推開。
“少來。”宋是真心里甜甜的,但嘴上不能松,裝作還生氣的樣子。
燕浩把話說了,壓力也沒那么大了,加之宋是真似乎不排斥,他心里也是甜甜的,心一甜,老毛病又犯了,拉著宋是真便撒嬌,“師父……”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又沒正式拜師,叫叫而已,我更喜歡叫你是真,真真,真兒。”他得寸進尺的挽著宋是真,像個小鳥依人的姑娘,而宋是真霸氣得猶如帝王。
“哎,你當真,把未來幾十歲的時,都想過了?”宋是真默許了他拉自己的手,而寒影也很自覺的離開,方才她也不過是故意刺激一下燕浩,不然宋是真的事,她斷不會在此時說。
作為宋是真的貼身丫鬟,她跟溫氏和宋提轄一樣,為她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時刻想著姑娘早點有人托付。
燕浩無比肯定的點點頭,“嗯,六十歲的事都想過了,咱們六十歲的時候,應該抱孫子了,到時候跟你云妹妹做個親家,咱們嫁女,然后把她家孫兒管的服服帖帖的,想想便有成就感。”
萬朝云:“……”
“你說這些,是為了剩下聘禮嗎?”宋是真危危險的問他。
“自然不是,我想好了,再也不拖了,回京便派人去青州提親。”燕浩拿出做紈绔時的本事來,死皮賴臉的要抱宋是真。
萬朝云覺得真是沒眼看,她撇撇嘴回了池塘旁。
“燕浩這廝,仗著當年那點情誼,便想娶我是真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美的!”萬朝云有種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教導得知書達理,武功高強,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又長得花容月貌,正是賞心悅目的時候,突然出現了頭豬,把花兒給拱了!
陳謙聽了,沒有說話,他此時心情很復雜,燕浩與宋是真年紀相當,才有資格去設想三十歲,四十歲,六十歲,而他沒資格了。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的事。
或者,他根本便不能想,因為他已經沒有那二十年,三十年了。
突然,胸口一重,軟軟的人靠在他心口,讓他幸福又愧疚,燕浩可以與宋是真有無數個十年,二十年,而他給不了。
“小朝云。”他心頭一痛,便輕輕喚了聲。
明顯感到他情緒低落,萬朝云突然便有種抱著自己的人離自己很遠之感。
“嗯,我在。”她輕輕回應,雙手環著他,抱得更緊了。
“如果……我不能陪你下一個二十年,你該怎么辦?”他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這實在是個殘酷的問題。
萬朝云把頭埋得更深,仿佛在拼命的抓住,即將離開自己的心愛之物,“我曾看過一句話。”
她的心情,隨他情緒低落也有了淡淡憂傷,“說的是,這人生在世,便猶如萬里河山,來往過客無數,有人給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無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塑她脊骨,大限到時,不過是立在山巔,江湖回望。”
“先生,這人生路迢迢,我只想陪你走一道,不管左是康莊,還是右是大道,也不管前有荊棘,還是死路一條,你走左,我便走左,你走右,我便走右,你要走荊棘陡坡,我也是誓死相隨,縱是死路一條,也好過心如浮萍,無所依靠。”
她活了太久,嘗盡世間酸甜苦辣。
從荊棘叢里,從深淵谷底,滿身是血而來。
曾權傾后宮。
曾富貴榮華。
曾富可敵國。
曾肆意揚花。
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心無所依,要的不過是有人懂她,寵她,愛她。
與她看這世間繁花。
與她享這富貴榮華。
與她看水看水,胡吃海塞。
年紀小了,她嫌棄他們不懂她的滄桑,猶如老來得子。
年紀大,她又嫌棄他們妻妾成群,為老不尊。
尋了許久,才發現,老天獨寵她,要給她這世間最好的男人,又如何還會去計較,到底的十年,還是二十年?
自然,若能偷得幾個二十年,她也是不介意的。
“你便是我的日月無光,你在,它們黯然失色,你若不再了,誰來給我照亮前路?先生,不管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我們不要去想,活在當下,可好?”
微風徐徐,池塘蕩起漣漪,月兒動了,仿佛也在為這場風月感動。
或者是催促著某人點頭。
陳謙抱著懷里的人,愧疚之意更甚了,可整顆心也被填得慢慢的。
如何去辜負這番神情?
怎能辜負?
他萬不敢辜負。
可,越不敢辜負,便越會去想。
越想,便越覺得自己再辜負。
“小朝云,對不起。”他輕輕吻住她的額頭,“我不該招惹你。”
“明明是我招惹了先生。”萬朝云抬頭,不認同的道。
“若你不幫你,不贊揚你,不出現在你面前,你也不會……”他說著說著便有了自戀的嫌疑,后邊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萬朝云笑起來,趴在他身上,把頭埋進他脖子里,蹭得他全身燥熱不安,“先生,若你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還是會知曉你,你不知,我爹最是喜歡你的詩集,沒事便說你的好。”
“那不一樣。”陳謙只覺得口干舌燥,想要把懷里的人挪走,卻又舍不得。
“怎么不一樣?就是那狄書笑,不也沒得你的贊揚?還不是癡戀你?”萬朝云撇撇嘴,“不知有多少人,把先生你當做理想的夫君呢。”
“天色不早,該休息了。”陳謙發現自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懷里的人,軟軟的,甜甜的,又挨著他。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會有生理反應。
萬朝云有些不放心,因為方才他的情緒實在太低落了,怕他多想,便賴著道:“不,我還想和先生說會話,除非你哄我,不然睡不著。”
“怎么哄?”陳謙認真的想了一會,發現自己不會,便虛心求教。
“先生,真笨,你親我一下,不就好了?”
陳謙雙手一緊,低頭便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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