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祥帶著琴兒一進賀家大院，就被里面堂皇大氣、精巧奢華的樓臺亭閣吸引住了目光。

領路的管家倒也是個知禮穩重的老人，見一大一小時不時停下腳步左看右瞧，也不催促，甚至還善解人意的解說兩句。

柯祥也不敢多耽擱，在管家客氣的解說中還是很快恢復了理智，拉著琴兒的小手，往主院走去。

蓓榮院正房，賀家主母已經端坐于主位上。這是個年齡三十歲上下，長相頗為出挑的高挑女子。墨綠色的錦袍，鑲著血玉的抹額，還有珠釵環繞的流云髻，無不顯示著她的富貴和大氣。

在她下首，坐著兩位年齡小一些的姨娘。長相也是明艷動人的主兒，煙灰色錦袍的是張氏，橘紅色褂衫的是田氏，雖沒有賀夫人那種超然的氣度，卻也顯出了溫婉謙和的氣質。№Ⅰ№Ⅰ

三人得了消息，知道柯祥帶著琴兒來了，無不露出一絲激動與欣喜，看似沉默無語的喝著手中的熱茶，卻也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隔著門簾的松鶴屏風。

“夫人，鹽水鎮的柯祥求見。”

突然，門房外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留著山羊胡的老人。

“快讓人進來，外邊冷，別把孩子給凍壞了！”

賀夫人明顯有些急不可耐了，趕緊朝進來通稟的管家賀財義揮揮手。

“呵呵……”

“瞧把姐姐給急得！”

兩位姨娘紛紛放下茶杯，抿嘴打趣道。

“我急？你們不急？”賀夫人朝姨娘們剜了一眼，臉上卻是止不住的高興。№Ⅰ№Ⅰ

賀財義也露出一臉笑意，趕緊給賀夫人打圓場：“夫人這是心疼孩子，老奴這就去讓客人進屋！”

說完，他便朝賀夫人和姨娘躬身一拜，快速的退了出去。

琴兒隨著柯祥繞過松鶴屏風，來到正房的剎那，便覺得如臨畫境般，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首先引入眼簾的，是坐在主位上，一臉笑意的貴婦，通身穿戴貴氣逼人，相貌也似畫卷里的仙子，美得不敢讓人褻瀆。

偏座上也有兩位貴婦，長相略清秀了些，卻也是珠釵環繞，眉間顯露的，都是富貴生活的恣意與暢快。

琴兒有些膽怯，不敢盯著夫人們老看，便左右看了看，發現有一盆炭火正滋滋的燃燒著，沒有絲毫煙味兒，應該是難得的好炭，不像自家用的干柴，烏煙瘴氣的，在勉強可以取暖的同時，不得不忍受濃煙撲鼻。№Ⅰ№Ⅰ

“夫人！”

柯祥正準備拉著琴兒一起給賀夫人磕頭，不想賀夫人倒是站起了身，走過來虛扶一把，“可別見外了，快起來，坐下說話！”

遂即，便有丫鬟上前，領著柯祥坐到一旁的杌子上。

“琴兒，來，到這里來！”

賀夫人顯然是極喜歡琴兒的，待柯祥坐下后，便忙不迭的朝小女孩兒招了招手。

琴兒看了看柯祥，得到應允后，便一步一挪的走了過去。

屋子里燃著炭火，與外面極寒的溫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屋子里待了不過一會兒，琴兒的面頰上便已經隱隱的有汗珠冒了出來。

賀夫人先親自為琴兒摘去了氈帽，然后掏出手帕為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Ⅰ№Ⅰ

“我的兒，屋子里暖和著呢，你可以將這厚襖子給脫掉了。”

小小的臉蛋上，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翹的鼻子下是一張鮮紅的小嘴。

小嘴緊緊繃著，眼睛卻四處轉個不停，一副可愛的樣子引得賀夫人和姨娘們愛得不得了。

一旁的丫鬟是個有眼色的，趕緊上前，殷勤的幫琴兒解開棉襖的盤扣。

“讓奴婢來吧。”

賀夫人自然不再多話。

而兩位姨娘也憋不住了，起了身圍著琴兒嘰嘰喳喳說了起來。

“琴兒，還以為要過段時間才看得到你呢，不想這么快就見上了。”

“是啊，看來我們賀府又要多一位主子了！”№Ⅰ№Ⅰ

“喲，姐姐，您看，琴兒這臉紅通通的，就像涂了胭脂似的。”

“哎，那該是大雪天凍的吧。”

“啊，我摸摸！”

“哎喲……”琴兒被女人的手連番摸了幾下，本就冷紅的臉蛋，便有一絲疼痛產生。

“輕點兒，你手太重了！”

“姐姐，這以后，得用牛乳給琴兒洗臉呢，不然很難恢復的。”

“嗯……是啊！”

柯祥喝了一口熱茶，見女兒被三位夫人圍著，便覺得自己的做法并沒有錯。

終于，心中的那一絲隱憂被徹底消除，柯祥呼了口氣，便開始覺得自己也又些發。

可是一屋子的女眷，又是有錢人家的夫人，自己再熱也不敢做出不雅之事。№Ⅰ№Ⅰ

他等了等，見夫人們稀奇夠了，便起身再次朝端坐主位，一臉熱切的看著琴兒的賀夫人跪下。

“賀夫人，琴兒能得到您的垂青，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我這當爹的沒用，以后就指望賀夫人給她個庇護之所了。”

賀夫人已經坐會到主位，恢復成了一派貴婦的端莊模樣，點點頭，也不去叫賀祥起身。

這時候是正兒八經的走過場了，該有的禮數，不能免。

“琴兒甚合我眼緣，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我會悉心教導她，只要她能為我們賀家延續香火，那這后半輩子也是生活無憂的。你且安心便是。”

柯祥哎哎了兩聲，然后對一旁已經面色平靜，顯露出瘦弱身板的琴兒招了招手。№Ⅰ№Ⅰ

“琴兒，過來跪下，這位賀夫人以后就是你的婆婆，你必要恭順聽話，謹守婦道，為賀家早日綿延子嗣，知道嗎？”

琴兒依言朝賀夫人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清清楚楚的叫了一聲“婆婆”。

賀夫人自然高興的笑了起來，這才起身將倆人扶了起來。

“孩子還小呢，現在還是叫我夫人吧，等琴兒及笄和我們成章完婚后，再叫婆婆不遲。”

“哎哎，是的，賀夫人！”賀祥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琴兒遂即也聽話改口叫了一聲“夫人”。

柯祥看著人已經徹底交出去了，也不再久留，待管家再次被傳喚進來的時候，便和琴兒最后交代了兩句，再朝賀夫人和兩位姨娘拜別。№Ⅰ№Ⅰ

琴兒知道，柯祥這一走，倆人的父女關系算是徹底解除了。

來時的路上盡管諸多委屈和不滿，但眼看著柯祥就要掀開簾子往屋外走，琴兒還是難過的追了上去。

“爹！”

柯祥聽到琴兒略有顫音的呼喚，鼻子不由一酸，可是，他還是忍住了，擠出一張笑臉轉過身摸了摸琴兒的腦袋。

“乖，以后不能叫爹了，知道嗎？你已經是賀家的兒媳婦了，賀夫人是你的母親，賀老爺也需要你去祭奠。

你……要聽話。

我走了。”

說完，柯祥終是硬下心腸，轉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琴兒再也忍不住，眼淚無聲的掉落了下來。№Ⅰ№Ⅰ

可是，她也不敢哽咽出聲。

在這里，她沒有一個熟人，只有自己。

“琴兒，別難過，慢慢你就會習慣這里的。你婆婆人很好的，我們兩個姨娘也沒有子嗣，都指望著你為咱們賀家開枝散葉。所以，你安安心心住下來，賀家不會虧待你的。”張姨娘將琴兒拉了回來，為她擦了擦眼淚。

“是啊，琴兒，你看，整個賀家，除了成章，全是一屋子女人，你別害怕，我們心疼你還來不及呢。”田姨娘也走過去，將一只小巧的布老虎放到琴兒的手里。

“這是我閑來沒事兒做的，給你玩兒吧。”

賀夫人見姨娘們哄著琴兒，知道孩子小，可能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便也沒有苛責。№Ⅰ№Ⅰ

“琴兒，你現在還小，不用想太多，就當自己是成章的玩伴兒，每天要做的，除了陪他玩兒，就是督促他習文斷字，盡量……”

賀夫人本想說讓兒子便聰明些、正常些，可是，這都六年過去了，她已經接受兒子是個傻的了，哎，不提也罷。

“好了，秋月，你以后就跟在琴兒的身邊吧。”她指了指身邊的丫頭，一個年齡十四五歲，濃眉大眼的姑娘，對琴兒道：

“以后，她就是你的貼身丫頭，有什么事情不懂的，你先問問她。”

“是的，夫人！”琴兒有些惶恐，低垂著腦袋輕聲應道。

“秋月，帶姑娘去洗漱一番，然后帶到少爺的房里去。”

“是，夫人。”秋月福了福身，牽起了琴兒的手，朝外走去。

秋月是個動作麻利的丫頭，很快就吩咐下人將熱水送到了凈房。

琴兒有些忸怩，不想讓秋月幫她脫衣服。

秋月笑了笑，極其溫和的說道：

“我的好姑娘，讓婢子伺候您吧。等會兒您就要去少爺屋里了，乘著這個間隙，讓奴婢給您介紹介紹少爺的情況，您看怎么樣？”

琴兒抬頭看了一眼秋月，居然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憐憫。

她悶悶的點了點頭。

連這府里的丫頭都在可憐她呢！

秋月見琴兒很好說話，便盡職盡責的為她洗澡，一邊介紹起了賀成章以及賀家一些基本情況。№Ⅰ№Ⅰ

賀成章今年六歲，比她小了兩歲，是賀夫人好不容易懷上的。

據秋月說，當時張姨娘和田姨娘也在賀家住了兩三年了，不管賀老爺怎么努力，反正，賀家的這些夫人姨娘沒一個懷上孩子。

賀老爺急得不得了，后來就跑到城外巫神廟去求巫師大人想想辦法。

巫師大人給了賀老爺一盒丹藥，說定能讓他一舉得男。

賀老爺自然高興極了，回家后連生意上的事也不管了，就待在后院里努力耕耘。

最后，賀夫人成功了，懷胎十月，終于為賀家生下一名男丁。

而這，便是現在的少爺，賀成章。

不過，許是因為操勞過度吧，賀老爺僅僅看了一眼從產房抱出來的兒子，便兩眼一閉，上了天。№Ⅰ№Ⅰ

琴兒聽到這里，不由被這離奇的故事驚呆了，傻傻的問秋月：

“少爺就是因為這，才變成傻子的？”

秋月一邊幫琴兒擦著頭發，一邊笑著說道：“哪兒能呢！少爺打娘胎里出來，就和常人不同，不會哭也不會笑。學走路的時候，也是頗費了些周折，嗯，好像，婢子想想啊，好像到了三歲才學會走路呢。”

“啊……”聽到這里，琴兒簡直都要愁死了，這么傻，可怎么辦！

“那……他會說話嗎？”想到那次見面的場景，琴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是童養媳，以后都得跟著傻子睡覺，可是，那止不住往下掉的口水，呃，會不會一晚上就要將床鋪弄濕一大半？№Ⅰ№Ⅰ

“少爺會說話的，嗯，就是有些吐字不清。所以，姑娘，您以后得多聽聽，習慣了，就能從少爺簡單的話語中弄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哦！”

琴兒皺著眉頭，看著鏡子里秋月為自己梳頭，覺得未來的生活，簡直是一片烏云罩頂！

一個時辰后，梳著包子頭，換上嶄新的淺粉色綢緞棉衣，琴兒便在秋月的陪同下，來到了賀成章的院子里。

院子有個很雅致的名字，叫聽松院，遠遠的，就能看到專為孩子擺放的各種木馬、秋千、大小不一的玩偶等堆放在角落里。

下人們早早的將地上的積雪掃開了，琴兒穿著嶄新的紅邊流蘇繡鞋，走在青石板上，完全感覺不到寒冷與蕭瑟。

她不由抬眼看去，發現，原來院子的四周都燃著炭火。

嗯……她不由暗暗咂舌：好奢侈！

“少爺時常會跑出來在院子里一陣瞎跑，為了防止他受涼，所以這里隨時都燒著炭火。”秋月細心的發現了琴兒的好奇，出口解釋道。

“哦！”琴兒覺得自己沒有多余的話可以說了。

很快，她們穿過廳堂，來到了一間鋪著厚厚地毯的屋子。

兩個嬤嬤靠在一旁的小幾打著瞌睡，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趕緊睜開眼看過來。

“秋月姑娘來了。”嬤嬤們趕緊越過琴兒，朝秋月客套起來。

“嬤嬤們辛苦了，這位是琴兒姑娘，以后會和少爺住在一起，我們都得仔細了些。”秋月對嬤嬤們介紹起來。

“姑娘，這李嬤嬤和羅嬤嬤，兩位走是伺候少爺的乳娘。”

“二位嬤嬤好！”琴兒主動朝兩位身材豐腴，年齡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福了福身。

“哎呀，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嬤嬤們被琴兒的舉動嚇倒了，趕緊側過身避開了。

少爺喜歡一個女娃子，她們也是聽說過的，沒想到現在居然看到真人了。

這姑娘很是瘦弱，不過五官長得卻很出挑，杏仁眼、柳梢眉，嬌俏的鼻翼下是一張薄而紅潤的小嘴，相信再等上幾年，定是個被踏破門檻爭著求娶的妙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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