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來人面帶慍色、杏目圓睜，額前墜著的瑪瑙墜子搖搖晃晃，如揮舞的小鞭。

知書只一眼就反應過來，帶著人欠身請安：“宜嬪娘娘萬福！”，宜嬪快步過來，也不看旁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吳璟，柳眉倒豎，在人前站定了。

不管識不識得宜嬪的，只聽得知書起頭的一句也知道了，宮人們紛紛拜倒，只有吳璟一個人愣在那兒，腰挺得直直的，巋然不動。

宜嬪成為皇后臂膀之事，吳璟是知道的，可也只是道聽途說。

皇后出嫁離府之時，宜嬪還只是一個侍女，吳璟對其印象并不深刻，再加上過了這么多年，她不記得姐姐身邊那個侍女的面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雖出身低賤，可到底是飛上了枝頭，做了宮里的主位娘娘，何況在人前，不能失了禮數。

吳璟顧不得其他，很快就低下頭請了個安。

一旁的知書也是滿肚子狐疑，皇后心死之后，宜嬪也知仁至義盡，無力回天，有許久沒來坤寧宮了——今日是趕上了什么好日子貴步臨賤地？

宜嬪居高臨下地掃了吳璟一眼，冷聲說：“這位便是吳二小姐？”

知書趕緊解圍：“回娘娘，正是。”

吳璟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這人按理說也算是吳家人，怎的對自己連半分敬意也無？話里話外還不如知書對自己親近些。

“你們都下去吧。”宜嬪擺了擺手，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本宮與皇后娘娘一向交好，早想著與二小姐說說話。”

如此，宮人離去，連知書也被宜嬪用一記眼神打發走。

只余宜嬪與吳璟兩個人，宜嬪瞧了一眼吳璟，見這小姑娘是個色厲內荏的貨色，心里微微嘆息。

她指了指偏殿的位置，示意吳璟跟在自己后頭。

一前一后而行，兩個人無言，氣氛尷尬得有些奇詭，直到小路拐了個彎兒，終于有人出了聲，打破這困境。

“你不必掂量對本宮用怎樣的態度。”

宜嬪的話夾在風里，傳入后頭吳璟的耳中，許是寒風涼薄，凍得這話也沒什么溫度，“本宮是吳家的人，你放心。”

吳璟轉了轉眼珠兒，斟酌了一番，又想著宜嬪的出身，自己是吳家主，她是吳家奴，索性開腔問：“你……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入宮？”

“吳家那邊給了話，說要本宮好好扶持你。”

吳璟了然，心中也激動起來，她呼吸有些急促，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到了偏殿門口，吳璟抬眼瞧見那富麗堂皇的殿宇樓閣，一時間挪不開眼了。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朱漆柱上彩鳳舞，當真是一座金玉窟啊！

吳璟壓著心中的悸動，走進去看了一圈，好容易穩著、端著文雅的舉止，恐在宜嬪面前落了下乘。

宜嬪看著吳璟摩挲著榻上的金絲蠶被，從這小姑娘的眼中，讀出了濃烈的渴望，宜嬪揚了揚唇角，又將那一抹嘲諷的笑隱去。

“二小姐，本宮可以扶持你，這不全是因為吳家的命令。”

吳璟微微側過頭去看著她，手上的動作未停。

“那是為什么？你可是吳家的人，合該是要聽命于主上的。”

“不……是因為皇后娘娘。”，宜嬪的口吻柔和了些，看著吳璟頭上的臘梅小簪子出神，“皇后娘娘唯有你一個親妹妹，只要是你所愿的，娘娘都希望你能得圓滿。”

吳璟像是被小幾上的燭苗兒灼傷了似的，手瞬間一松，猛地站了起來，面上帶著分明的嫌惡。

瞥見吳璟的臉色，宜嬪眼中的柔軟瞬間散盡得無影無蹤，心頭竄上怒火。她欺身上前，一手緊緊扼上吳璟纖細的手腕，目光灼灼，嘴唇快要貼上吳璟的鼻尖，挾著凌人的氣勢。

“二小姐的心里打著怎樣的算盤，本宮并不在意。”

宜嬪手下的力道大了些，疼得吳璟擰眉，不由得驚呼出聲。

宜嬪橫了她一眼，吳璟不敢再發作，身子僵在那兒，只得死死咬著嘴唇。

事到如今，吳璟不知道這人心中到底打著怎樣的算盤，她有些害怕地瞄了一眼自己被捉得緊緊的手腕，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這人？

“不過在娘娘面前，二小姐最好收起這副厭惡的樣子，認認真真地做乖巧妹妹，若是傷了皇后娘娘的心，抑或是讓娘娘難受，二小姐在這楚宮之中，也不會太好過。”

話音剛落，不等吳璟反抗，宜嬪倏然撤了手，低下頭去，云淡風輕地理了理衣角。

對上吳璟不可置信的神色，她輕笑一聲：“再怎么樣，本宮是這楚宮的宜嬪娘娘，是永壽宮的主位，而你，這個時候，什么也不是。”

這話正正巧巧戳到了吳璟心中的痛楚，誠然如這人所說的，自己雖然是明擺著要接替吳家興盛的職責，可畢竟一切都還沒攤開在席面上說清楚。

是的，現在還沒到時候。

至于自己的名分與未來……再怎么，也得見了皇后姐姐再說。

可是眼前這人，好生奇怪，莫非，對她那不爭氣的姐姐動了什么別的心思？

吳璟偷偷瞧了宜嬪一眼，突然只覺好笑。

世上竟有這樣的事！

吳璟清了清嗓子，揚了揚臉：“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姐姐的侍女，原是吳家的仆，說起來，也是與方才那位知書一樣的。”

她原想著宜嬪還能惱羞成怒、急赤白臉的，含笑等了一會兒，宜嬪倒是睨了她一眼，像是打量個什么貓兒狗兒似的，帶著些玩趣，揚長而去。

“論心腸，你便是連知書一根毛都比不上，不過是上輩子行了好事，托生到夫人的肚子里，做了皇后的妹妹罷了。”

“你自覺高貴，本宮便不覺得，反倒覺得你如螻蟻一般，受皇后照拂卻滿心怨懟，讓人不齒。”

吳璟嘴角的笑一滯，嘴角的弧度一寸一寸地斂去了。

這些人懂什么？吳家一直無出頭之日，皆是拜這個不爭氣的皇后所賜，果真都是奴才的腦子，愚笨不堪！

外頭宮人魚貫而入，張口閉口都是道喜。

“這偏殿這般豪華，二小姐前途無量！”

“皇后娘娘待您當真是親厚，這架勢可與昭妃娘娘入宮時比肩，真是羨煞旁人了！”

吳璟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臉上仍端著笑意，只是身子乏了，手扶著小幾，順勢坐了下來。

茶禮過后，吳璟將人遣了下去，自個兒倚在榻上。

知書那兒侍奉著皇后，看到皇后得知妹妹就在偏殿思念更甚，知書三請四請，都沒什么動靜，有人來報說二小姐身子不爽。

原本說得好好的事兒怎么突然變了卦？

知書無法，看著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后，心一橫，只能親自去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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