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殘餐,三個漱口凈手,蒼辛親自又投了新茶重新泡開。
“少主,匆忙間對谷家查得不透,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谷家絕對不象世人認知的那般普通便是!”蒼辛奔忙了一上午,游龍秘使能給的東西并不多。
“嗯,撿有用的先說!”未央喝了一口澄澈鮮綠的碧螺春,那濃香散在唇舌間甚是舒心。
蒼辛轉著手上的茶杯,略一思索,“如今谷家掌權的是谷峰,有嫡子一人便是谷天璟,長相粗陋,武功不差;還有一個不受待見的紈绔庶子谷天瑜,宿花眠柳一無是處。谷峰還有一個弟弟谷嶺,妻妾眾多,子女無數,成材者未見。”
蒼辛抬頭看向院里的那株高大的梧桐樹,“今日那谷天瑜回城,打發了車馬回府后徑自去了青樓,至今未歸,谷峰氣得跳腳,卻也未曾阻止。”
未央唇角擒著一抹淺笑,“紈绔嗎?原來卻還留了這一手好后路!”眼神飄向封祭。
封祭也不抬頭,聲線清冷,“青樓后門!”
未央很想翻個白眼,斜著眼睛瞧了瞧他到底是罷了。
蒼辛接過話去,“那處院子,大院套小院,小院連大院,錯綜復雜。不過,那小門開處的確是一家青樓‘香丘‘的后院。”蒼辛并不知道未央讓封祭去查那小巷子的事,他接收到了消息后親自跑了一趟。
“再查,我們多留一天!”未央喝盡杯中的水,起身往樓上去了。
秦衍自那日離了洛川城,打馬疾行回京城復皇命。一日夜后,人困馬乏不得不尋處城鎮落腳歇人歇馬。
清源郡地處中原,方圓百里無山,是東楚二十四郡之一,繁華鼎盛,人杰地靈。
秦衍帶著蔣淘日落前策馬進城。但見街路喧囂,人潮瘋涌,從郡府的四處往城中最開闊處疾奔。馬不能馳,二人只得下馬步行,穿街過巷。
兩人來到一處廣場外圍,只見一處擂臺高高壘砌,擂臺下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擂臺之上有幾個粉紅色華服女子,傅粉貼黃,金飾高髻,薄紗廣袖正翩翩起舞。
秦衍心中記掛著皇上的詔書,并無心臺上的風景。抬目瞧見對面一座二層樓院,上懸一匾,書‘井湖春酒莊’幾個字,不由的又想到那個纖瘦的影子,心在胸腔里似被人緊緊握住了一般,疼得透不過氣。片刻不能忍,緊蹙眉頭,拉著馬繞過人群只管往那酒莊而去。
心不在焉的秦衍被一陣呼痛聲驚醒。
卻原來撞到了人,是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看著至少有六十歲以上的年紀,發色已華,破衣爛衫,兩行淚流在滿是凄苦的皺面之上,看得秦衍有些不忍。
“抱歉,是在下的錯,您有未傷到?”伸手扶起跌倒在地的老婦人,并道歉。
那人早已哭得說不出來話,就著秦衍的手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擺擺手示意她沒事,眼睛片刻未離高臺。
秦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高臺,幾個女子仍舊在跳舞。他扶著老婦人的手卻是在搭脈問診,片刻后,一手把腰上的錢袋扯了下來塞進她手里,“這些錢你拿著去看大夫!”
被撞的人并未接秦衍的錢袋,斂住淚幽幽的說開了話,“那臺上跳舞的女子最東邊的是我的女兒,今年十五歲了,四年前被拐走后,我們傾盡所有,散盡家財總算追到了她的消息。可是如今再也回不到從前,一入青樓便再無翻身的機會。”婦人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捧至自己眼前仔細的端詳著,“這是她親手所繡之物,那時她心思玲瓏,手巧心細,這樣的雙面繡技還是五年前一位故人所授!”
婦人手中是方絹帕,一角處繡著一池荷花。荷葉錯落有致,荷花莖高高伸出,幾枝花莖上的花骨朵或含苞或微綻,只有最下方一莖開了八分,繡工極是精美。
秦衍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他也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難得的是那婦人并不懼怕他的冰寒之氣,極是信任般把心里的話都向他傾訴開。
“麻煩少俠尋個機會把這方巾帕交給她,也算圓了我們尋她之情。”婦人淚仍舊在流,把手帕塞進秦衍的手中后,彎身拾起地上的一截樹枝拄著緩緩離開,衣衫襤褸,背影絕望而凄涼。
秦衍手中握著那方巾帕,拒絕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她的脈象虛無,心肺早竭,已是入了膏肓。他無聲的望著婦人離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公子!公子?”蔣淘有些興奮的喊了兩聲,并未找到人,極目遠眺,秦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立在酒莊門庭之下,他扯著馬韁緊走幾步追了過去。
蔣淘不過十五六歲,少年心性頗有些頑心。
半個時辰后,秦衍洗漱了坐在酒莊大堂之上喝著特釀的‘井湖春’。此酒是用清源郡一處百年井泉之水,合優質高粱冷釀而成。井水清洌冰寒,高粱濃厚綿醇,使得這‘井湖春’問世三十年一直被天下人追捧至今,且熱度不曾稍減。只是此酒后勁十足,不是至好的酒量輕易也不敢貪杯。
秦衍一手輕握雪瓷杯,那杯中正是‘井湖春’,雖已入夏,可這酒卻從杯中透出一股冰寒之氣。酒一入口,那冰寒之氣盡失,似一團火焰般穿喉而下,沉入肚腑后卻不灼不烈,猶如一絲絲冰線般在內游走,妙不可言。
掌柜的好心提醒,此酒后勁甚足,不可多飲。
秦衍輕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又喝了三兩杯這才接過蔣淘遞來的面條,舉筷將動,一聲驚呼由門口處傳來。
抬頭去瞧,那門口進來一行四人,為首的是個粗獷高大的漢子,并排而行的是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另外兩個秦衍不認識。
“原來是魏城主,別來無恙!”秦衍起身,聲音冷沉。
“秦兄,未曾想會在此處相遇,真真有緣!”魏大鷹自來熟悉的與秦衍稱兄道弟,說著話一行四人已經來到他的桌邊,“掌柜的,上等的席面整治一桌,再備兩壺‘井湖春’來,我要與秦兄一醉方休。”魏大鷹粗著嗓門大聲呼喊著,反客為主的招呼著幾人落座。
秦衍微不可見的凝了凝眉。
別人或許不知秦衍地位,但他出身在武陵城城主府,年初又從父親手里接下武陵城城主一職,對于朝堂之事以及秦衍這等侯門新貴自是深知的。
“秦兄我給你引見!”魏大鷹故意不點破他的身份,只以兄稱呼。他先指向那個年輕的女子道:“這是舍妹晚晚,拜在玄女門下,玄女門魏新月是我姑姑!”
秦衍輕輕的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引見之意。
那魏晚晚自從洛川武林大會見過秦衍后,一顆心都失落在他身上;此時再見,眼睛只管盯著不肯稍離,眾人看得明白,秦衍自然也瞧得出來了,只當做不知,自顧自把玩著手上那只雪瓷杯子,心里想的是,這井湖春酒莊不光酒好,連個飲酒的杯子都這般講究。
“秦兄,這是我師弟馮興超,這是我好友楊俊光。”魏大鷹一一介紹了他帶來的人,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芒看著秦衍,
秦衍重新抱拳,“京城秦衍!”他其實并不擅長和人攀關系,且聲線冷凝,讓人聽著就覺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馮興超二十出頭,長相雖不算俊美卻有著幾分書生氣,十分客氣的還了禮,落座。
那楊俊光就沒那么好的臉色了,鼻子里哼著不忿之氣,也不還禮也不起身,冷眼看著秦衍。
秦衍自藝成后歸于朝堂,什么樣狡詐多謀之人都經歷過了,對于這樣無理之人并不在意,連看都未看一眼。
魏大鷹熱情的招呼著伙計倒酒,幾人舉杯暢飲,秦衍并不推辭,但凡舉杯必空。
“秦兄好酒量,這‘井湖春’后勁十足,秦兄稍后便可領會。”魏大鷹也是愛酒之人,且有些深量,和秦衍頻頻舉杯。
秦衍并不多話,只顧喝酒。
魏晚晚一顆心全系在秦衍身上,行走江湖的女子并不見閨秀的矜持,淺淺的喝了兩杯就停杯不飲,只是安靜的坐在那里看著眾人痛飲,并不插話,也算是知曉深淺之人。
馮興超自知量淺,告了罪只和楊俊光在一邊敘話。
那楊俊光眼睛自始至終都在魏晚晚身上,有一搭無一搭的應合著,并不用心,喝了幾杯便棄了杯只管逗弄魏晚晚說話。
兩壺酒喝盡,魏大鷹已經有些不支,嘴上吵著還要喝。
“秦衍不勝酒力,告辭!”秦衍客氣的起身離席,往樓上走去。
兩人架起魏大鷹出門,早有魏府的小廝備好馬車相接。只是那魏晚晚,一步三回頭,直到楊俊光喊了她,這才出門去了。
秦衍回了房,本想好好睡一覺,明日趕路。可人躺在床上卻總覺得有些冷清,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觸,說不上來是怎樣一種感覺,就是覺得少了些什么,心不安定。
‘井湖春’果真后勁十足,秦衍就覺著頭重腳輕,有些睜不開眼睛,合衣倒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便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近三更天,迷迷糊糊中似乎那個人還睡在自己的臂彎處,不由得輕喚了一聲:“未央!”
隨著這兩字出口,秦衍瞬間清醒過來,翻身坐起。他怔怔的瞧著自己手臂,終于知曉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那個所求之事并不屬于自己。莫名的心痛,莫名的失落,那決定忘卻的心竟生生的又多了兩分牽念。
歪在床上,心被那個纖瘦的影子填得滿滿。無奈的閉上眼睛,一手擰著眉心,卻怎么也不能扯去那入骨的相思,那抹纖白卻成了他心上最美的色彩。
再也睡不著,有些無奈的起身,整衣下床想尋口水解渴。一條絲帕從袖口飄落,秦衍彎身拾了,拎在手上皺著眉,心下暗忖:這件東西不宜帶在身上,畢竟是女子之物。
看了看天色,夜正深沉。
光明正大的逛青樓并非秦衍所愿,略一思量還是暗探的好。穿好了衣袍,半開窗戶向四下仔細觀瞧后,飄身從二樓飛下,落地無聲,疾步往對面廣場而去。
高臺仍在,臺上繡著‘群芳閣’名號的彩旗正隨風招展。秦衍抬眸遠尋,西街處仍舊有紅燈未熄,想來定是那煙花柳巷的熱鬧所在,運起輕功轉眼間失了蹤跡。
悄悄的行于屋瓦之上,向那紅燈處尋找,偏北端一處高樓紅燈亮得最多,門口停的馬車也最多,秦衍借著陰影幾個起落已經靠近了群芳閣的院子,借著高墻的掩映下進了群芳閣的一處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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