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吵不吵,你快些畫完。”癡玉三步兩步湊過來,伸頭向畫上瞧去,“嘖嘖,公子問痕若見了怕是也只有嘆服的份兒!”
癡玉聲音軟糯,不論是生氣還是罵人皆帶著甜甜的嬌軟。
“妖精!這天下的男人若是被你迷了心魂,怕是連死也甘愿!”慕輕煙白了她一眼,低頭又畫。只是落筆時手微微的顫抖著。
公子問痕?她也好想讓他瞧上一瞧,自已是否承襲了他的天份,只可惜……眼框有些酸澀,強忍下。
癡玉無意中的一句話讓她陷在哀思中。
她卻不知,因她無意的一句話,癡玉抱著雙膝窩進遠處的椅榻間,沉盡往事中,眼里的神色憔悴堪憐。
這天下間的男人皆重女色,似她這般有才有貌又肯伏低做小的女子更是見之如蜂遇蜜,恨不能私藏了再不讓她見外人才好。卻偏偏他不愛,不旦不愛,時時恨不能她早些滾出他的視線,再不見她。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癡玉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拿女子十年最好的顏色換得一生癡心愛戀,夠了!她不能再想他,絕不能再想!
騰的從椅榻上起身,往窗口飄身而下,決絕而去。
慕輕煙被她一連串的反常驚得正在填墨的筆掉進了風字硯中,抬頭剛要怒嗔,她卻先一步躍出了窗口,失了蹤影。
慕輕煙咬著手指擰起未曾畫黛的細眉,移步到窗口,望著湖面發起了呆。
晚膳是在錦祿苑擺下的。
慕征依舊一臉嚴肅。
初涵不停的往慕輕煙碗中夾菜,“多吃些,外邊不比家里樣樣齊全,你且要顧好了自已,別受了委屈才是!”眼中那疼愛的神色越聚越多,就快滿溢而出了。
慕輕煙只有此時才肯放下所有戒心,未曾上妝的絕美姿容有如玉蘭初綻,鮮嫩而清絕;唇角那抹純真的笑容干凈而明亮。
偷偷的把初涵夾給她的菜轉移到慕輕寒的碗中,向慕輕寒調皮的眨著眼睛。那眼角眉梢帶起一抹明媚,十分的俏麗。
初涵只管給她夾菜,也不去管她把菜都送到了慕輕寒碗中,一頓晚膳就在兩個人樂此不疲中吃撐了慕輕寒。
很多年后,當她再想到這一段往事時,常常感動上天雖執意收回了她的父母親,卻也給了更加寵溺她的初涵。
慕征不擅于表述感情,于離別卻深惡痛絕。他不愿看著自小在手心里養大的娃娃去冒險,卻也知她品性,遂早早攆了三人離開,獨自立在初冬的湖畔,黯然。
慕輕寒從懷中掏出一把東西,硬塞給慕輕煙后轉身便走。
初涵攬著她一起回了香溪閣。
慕輕煙在燈下才瞧清楚那把東西竟是一把銀票,頗有幾分頭疼和不解。
初涵看著她傻愣的樣子有些忍不住笑意:“寒兒給你的就拿上,他是想告訴你,他永遠都是你最堅實的退路!”
慕輕煙又一次眼框微熱,窩進初涵的懷中。
一夜鬧著初涵纏問些母族之事,三更天等初涵睡著了才輕輕下床,披上件衣裳回了瀾煙閣。
琥珀打發了幾個人睡下,自已守在樓下畫堂中。
慕輕煙悄悄進門,一眼就看見歪在桌上的琥珀。
“琥珀,起來回房去睡!”
琥珀閉著眼睛抬起頭,緩緩的睜開見是小姐回來了,立即起身,“小姐,你怎地才回來?天冷,快些上樓別凍著了!”也不等慕輕煙反應過來,扯著她往樓上就拉。
“琥珀!唉,琥珀你停一下!”慕輕煙掙開手,“三更了,把我的包袱拿來。”
琥珀怔了一下,隨后越過慕輕煙‘噔噔噔’往樓上跑去。
慕輕煙提著裙擺不緊不慢的跟著上了樓。
換下了一身華美衣裳,把套黑不溜秋的夜行衣穿戴整齊,又易了容,拿塊黑巾遮了面。一伸手從衣柜暗格里摸出一個錦盒,打開盒子,把里邊的血珀拿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又放進去,連同盒子里的那本冊子一同扔進了包袱中。回轉身看向琥珀,“我自今日起要出趟遠門,不論誰問起來皆說臥病在床不見外客。必要時用我教會你的方法,把玲瓏化了妝扔在床上假裝我!危機時莫驚慌,自有人會來相助。”
琥珀雙目含淚,依依不舍。
慕輕煙嘆了口氣,上前兩步抱了抱她,“放心!”
接過琥珀手上的包袱,從床內墻上摘下嘯云劍,頭也不回的下樓往外就走。
琥珀淚水順著臉頰紛墜,喃喃的喊了聲,“小姐保重!”
水月山莊本就建在近南門處,不消兩刻便出了城,施展開天外飛仙,一陣風般刮向莫愁湖。
狀元亭外,三九牽著兩匹馬靜靜的看著京城方向,遠處的一個移動的黑點慢慢變大,隔著近百米距離時已經瞧清楚是自家少主來了。
慕輕煙收了輕功,落于三九眼前。
“少主!”三九把一條韁繩交到慕輕煙手上。
慕輕煙飛身上馬,兩腿一夾馬腹,“走了!”
三九亦上馬,兩騎疾馳上了官道,往南擇路而行。
封城七日。
東楚十二大城城主接到國喪快馬入京,此時已全數跪于大相國寺正殿之外。超度的百數僧人正在為已逝的明渝帝做最后一場法事,所有的皇子皇妃皆跪于大相國寺殿上焚香燒紙。
大相國寺主持親自推演的時辰,明日日出之前便要下葬。
秦衍自皇后手中接過了遺詔中提及的紫金虎符,心中就算有萬千不愿,此時卻也無半分推辭,盡心盡責守護這一殿東楚貴胄。
大相國寺外,他一身墨玄戰袍,胯下流星馬,腰懸冰魄劍,一手攬著馬韁,指揮著十萬禁城兵馬把皇宮往大相國寺這一路之上守得風雨不透。
亥時,明渝皇帝的棺槨起靈。
皇陵建在莫愁湖西南的玉山之內,棺槨便由六十四人抬著出了大相國寺往玉山而去。太子楚玥為首,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及十皇子皆步行隨棺槨左右,十三皇子由蔡公公抱著跟在隊伍后面,再往后便是東楚百官,步履艱澀撒下滿城哀傷之色。
皇后及有封號的妃子素衣跪在大相國寺殿上,被臨幸過而沒有子嗣的妃子昨日皆以先斃,早一步送往皇陵。那些未曾被臨幸過的女子則全數剃了頭發,被送去了與皇陵緊鄰的妃子廟,終日為皇族誦經,不得出寺門半步。這是東楚歷代來的慣例,有宮中資歷較深的嬤嬤掌管此間之事。
全城戒嚴,送葬的隊伍由秦衍調來鐘山大營十萬軍士相護,程雷領了秦衍的命令帶著兩萬禁衛軍守在禁宮,楚靖于大殿之上肅穆孤立。
寅時未到,各地急報陸續送進宮來。
楚靖矮身坐在椅上,由一個小太監伺候著一折一折的細看,挑撿著重要的先批閱了著人送出去,這一忙便是一整日。
小太監提醒了三回該用些膳食,他猶自未聽見一般,寫得手腕都酸了才把這幾日堆積的國事都處理了才停手。一手捏著酸痛的脖頸一手便去捶腰,半晌才弓著腰站起來略略的活動著,慢慢的走出殿外。
“靖王爺,送葬的隊伍回來了。太子重傷昏迷不醒,已經到了宮門外!”匆匆跑進來的禁衛軍報告著。
楚靖擰眉,“快宣太醫候著,備馬來,本王要去看看!”
旁邊就有人跑到殿外,片刻即來報,“馬已備好,靖王爺請!”
禁衛軍十數人簇擁著騎在馬上的楚靖,往太子禁城內暫居的宮中去了。
“怎么回事,為何會受傷?”楚靖聲音嚴厲,人未下馬便沖著守在門外跟著一道去的幾位皇子高喝。
二皇子和五皇子忙近前,一人親手攏了韁繩,一人扶著楚靖下了馬。
八皇子近前,猶自兩眼狠芒,“靖王爺爺,回程的時候剛到莫愁湖便遇了伏擊。”
楚靖看了他一眼才問道,“十萬兵馬相隨也能出事,東楚何時到得這般不堪境地,秦衍呢?”
二皇子上前一步,“秦衍和六弟斷后,事出突然救之不及。”
楚靖越過眾人進了內室,太子楚玥雙目緊閉臉色霜白,太醫們剪開他左胸口的孝服,露出已經止過血的傷口。
那傷口正在心臟位置,一身孝服整個前身已經濕透。楚靖上前兩步一伸手按在他的頸脈處,又湊近鼻孔,“氣息還算穩定,你等快些用藥。”一轉身去問太子的隨侍,“是哪個給太子止的血?”
太子的隨侍一身血污,身上多處傷口仍舊滲著血,他到是硬氣一聲不吭上前回道,“是秦將軍點了止血穴位又上了金創藥。”
楚靖點點頭出了內殿,上馬便走。
瀾煙閣內,癡玉氣得直跺腳。
“癡玉姐姐,你安靜會,我被你吵得頭也痛了呢!”慕輕煙左腕上懸著一只紫狼王筆,案頭兩塊青玉鎮尺壓住一張宣紙。畫上儼然是個美人,芙蓉面柳葉眉,一身湖藍色襦裙,頸下粉嫩肌骨微露,懷中抱著一只琵琶,抬頭望月。
“四九莫急,那人是少主安插在丐幫的龍使,他左耳骨處有一類似女子的耳孔,只為不引得鹿城那人的注意才行此策。”蒼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蒼辛不說還好,一說四九便炸毛了,“少主!”吼了慕輕煙一聲后氣得掉頭便走。
慕輕煙被他怒吼聲震得直挖耳朵,有些無奈的看向蒼辛,“好像玩大了!”自已卻不甚厚道的笑彎了腰。
巡城的禁衛軍把個臨川城大街小巷防守得連只蒼蠅也休想飛過去,各家酒樓客棧皆摘了晃兒,閉門謝客。西街的那些花樓一片死寂,門口的梧桐葉盡數落于階前,隨風旋舞出凄冷的荒涼。
朱雀西街轉角處的一幢三層小樓,在二樓露臺上懸著一塊匾額,覆蓋著一塊白布,風襲過隱隱透出內里原本覆著的紅綢一角。
原本商定十月初十驚鴻揭匾,開門迎客,卻不得不因皇喪戛然而止。
蒼辛立刻驚訝的張大了嘴,半晌才幽幽的道:“這……這莫非是安信樓的信物?”他拿在手上細瞧著,那夔牛雕得極好,活靈活現。
“你道我從何處得了?”慕輕煙慵懶的歪在椅上,淺笑無痕。“挖挖靜妃的出身,看看她的主子到底是誰!”
她心下思量著,不知是安信樓的暗樁已經遍及后宮,時刻緊盯著各宮里的動靜,還是靜妃本就聽命于安家。
蒼辛搖搖頭往外也走了。
午時后,太陽只剩一個白影隱于云霧之中,似乎霜雪欲至。
“喲,四九終于可以獨擋一面了,恭喜!”慕輕煙捏弄著自已的指甲,笑吟吟的說道。
四九氣得鼓起嘴,“少主,你就不能少嘲笑我些!”暗中猶自嘀咕了一句,“這丐幫可不是我的!”
蒼辛皺著眉頭開口:“看來是沖著玉璽去的,安玉卿所疑不錯,只可惜時運不濟,到底是晚了一步。”
“你瞧瞧這件東西!”慕輕煙將那只青石的夔牛扔向蒼辛。
兩人在樓上事無巨細的分析了目前的形勢,正說到丐幫時,四九進了后院。
“現已封城,丐幫正亂著,你如何得空前來?”慕輕煙淺笑著調侃了四九兩句。
四九也不接茬,瞪了慕輕煙一眼后轉頭看向蒼辛,“丐幫混進了奸細,以丐幫弟子身份往來于京城和各地傳遞信息,我早在月前便已發覺,只是尋不到暗處之人,不敢打草驚蛇。今日得到線報,那人將往鹿城去,夜里出發,請辛主幫忙攔截!”
“安玉卿是楚璃的臂膀無異,可安信樓畢竟從前是與鹿城王沆瀣一氣的,是有必要查清楚一些了!”蒼辛神色凝重。
慕輕煙眼眸微瞇,“安信樓野心不小,且安玉卿足智多謀,不能小覷,找人給我盯死了,可別被他趁機鉆了空子!”
蒼辛思索了片刻,“看著象是安信樓的家傳武學,少主從何處學來?”
“我才懶得學這破爛招式,只昨夜有人同我一般好奇,深夜入宮狼狽而出,我看他有幾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見過。”
慕輕煙聽得蒼辛提到安信樓恍然了悟,只不知道那使劍之人是安家的哪一個。禁宮之內安信樓也不知有多少暗樁,非必要之事也無需安家少主在這種時刻以身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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