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輕淺的呼吸在帳內,應該是睡著了。秦衍忽然心跳極速,難道是她去而復返不成?就有些控制不住腳下的步子,幾個騰挪便挑簾進了大帳。
并沒有人!
秦衍一時怔住了,難道……也不及思索便轉去屏風之后。
內室暗黑,只有外帳的半截燭火透著些許微光,在那寬大的床榻之上,一個纖細的身子面朝內側合衣而臥,他進來也沒反應,似乎真的睡沉了。
忽然心上一暖,唇邊溢出一抹笑痕,扯過床尾的被子將她蓋了個嚴實。
脫去外袍,走到屏風處輕輕的洗漱,生怕吵醒了她。
將自已收拾干凈了才腳下無聲的來到床前,定定的看著熟睡的背影,那種滿足前所未有。他似是不忍擾了她的好夢,久久佇立。
秦衍心上想著,若能得她刻骨銘心,一生何求。
將束著的發散開,掀開被角便在她身邊躺了下去,還未等他伸手去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那個溫軟的身子一下子便滾進了他的懷抱。
幾乎出于本能,秦衍瞬間出手點了那人身上三處大穴,身體隨之飄下床去。眼神極冷,似乎能凍死人一般,寒氣盛極。
魏晚晚本是大家閨秀,又拜在名門之下,一生所歷之事無不順遂,只除了秦衍。無論她用何種方法始終不能引來他的特別關注,原本她還以為他只是骨子里帶著的冷,誰知那個白衣少年來了之后,她看到了秦衍的各種不同:他并非天生就冷,只是他的溫柔從未給她。
家里父兄的小妾皆說男人無不食之葷腥,只要她主動一些沒有哪個男人能坐懷不亂。今日她好容易鼓起勇氣自已送上了門來,其實她也很緊張,只能強自鎮定著裝睡只為等秦衍情不自禁。
誰知他才上床,她才一轉身的空秦衍便冷成了一塊冰,她的淚再也控制不住。
秦衍臉上的霜色漸濃卻并未出聲譴責于她,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轉身走到屏風處的衣架前,將剛剛脫下來的玄色外袍又穿了回去,整個人如一團旋風繞過屏風刮出了大帳,一夜未歸。
是他大意了,他幾時又見過穿女裝的她呢?
秦衍知她定是在武陵城里的清觴酒莊,此時或許只有見到她才能解了心上的焦慮。想也未想,腳下生風一路往武陵城疾奔而去。
等越過城墻,穿房越脊來到清觴酒莊樓下時,他才醒悟自已做了什么。
清觴酒莊仍舊是三層樓房,他尋遍了三樓和二樓所有的房間卻未見他惦記的人。心漸漸的冷靜下來,人也恢復成一慣的冷寂。
憑借著高深的武功未驚動任何人,從樓上飄身下落,一路往南出城回了大營。
自此練兵更勤,除非必要,留在大營的時間卻少了許多。
所有人都以為秦衍是因為躲避魏晚晚才不回大帳的,軍中盛傳他好男風,那日一同歸來的白袍少年便是將軍的至愛,就連祁殤也如此認為。
魏晚晚仍舊不顧所有人異樣的眼光,整日以秦衍的大帳為家,溫柔賢惠,和秦衍所有守衛皆相處融洽,她只不敢再上秦衍的床。那一夜他走后穴道天亮才解,她也哭了一整夜,非但不知難而退反而更溫順了些。
秦衍來去只當未見她一般,白天練兵晚上多是半宿軍務,臉色一日比一日更冷些,就連守在帳外的守衛都覺得通體生寒。
轉眼半月,南詔兵只除了零星騷擾并無大的動靜,堅守著關外營地不出。
這一日早起,戚敬勛來了。
“將軍,三鎮十一村的遷移完成,每家皆有人入征,甚至有同出兩丁或三子之例。”戚敬勛也奇怪得緊,沒想過會如此順利。
“南地人多脾氣執拗,這一次家國之戰他們倒是識相!”去辦理這件事的人說道。他是戚敬勛的得力副將,姓郝,土生土長的武陵人,最是知曉南地人的脾氣品性。
祁殤輕輕的搖頭,“不是這些人識相,我聽說最近南詔流寇去這些地方鬧得兇了些,家家損失慘重,富戶幾乎傾家蕩產,他們是怕了!”
“祁公子所言不實,誰也未見過南詔流寇去鬧,只是謠傳罷了!”戚敬勛臉色不甚好看,“我東楚四十萬雄兵居守,他南詔有何本事越關強搶?”
祁殤也不與他爭一時的口舌之快,淡然一曬便不再說話。
秦衍看了一眼那個被委派去辦此事的副將一臉得意,不由得皺眉。
“衛向東進來!”秦衍喊了一聲。
衛向東進來大帳,抱拳為禮,“將軍!”
秦衍雙目炯炯看向他,“將所征之人全部編進武陵城守衛營去,不得重用。”
戚敬勛一怔,“將軍是何用意?”
秦衍轉頭看了他一眼,“詔兵以擾促成遷移,其心可疑。”
那個副將是戚敬勛得力的副手,此時看向秦衍的臉色便不甚好看,卻又不敢發做。他本是得意而來,滿指望因此事辦得頗圓滿掙幾分臉面,此時卻被秦衍不咸不淡的將功勞忽略了。
秦衍何等心思,豈會不知那副將心中所想?
“你駐守三鎮十一村募兵遷移,有人擾亂強搶你卻不知,知罪否?”秦衍淡淡的問道。
那副將一時語塞。
戚敬勛跟著便覺臉上發燒,向那副將使了眼色,一時告退而出。
“將軍,您為東楚守關幾十載,他憑什么一來便凌駕于您之上,他有何本事?”那副將尾隨戚敬勛回了大帳才發起怒來。
戚敬勛眉目上看不出什么變化,畢竟年過半百,心思深沉。
戚堯挑簾進來,看著不動聲色的父親和暴怒的副將,笑著問道,“郝叔叔,誰惹了您動了如此大氣?”
那郝副將才勉強收斂了些,有幾分討好的和戚堯打著招呼。
戚堯不太理會,坐在父親面前自已動手倒了茶來吃了一盞才道,“三鎮十一村確有詔兵來鬧過,不止一次。”
戚敬勛看著眼前的兒子,眼睛里都是歡喜。他有三房妻妾,戚堯是嫡長子,他自小帶在身邊。此子不但樣貌出眾天份也高,大有青出于藍的趨勢,他很是滿意。
“堯兒如何得知詳情的?”戚敬勛問他。
戚堯給父親添了水才道,“兒子前鋒營中有一人是鎮上富戶,損失慘重。”
室內半晌無聲,戚敬勛看向那個親厚的郝副將。
郝副將只管低著頭不敢抬起。
喝了半晌茶戚堯走了。
前腳剛出了大帳,身后便是父親發怒的聲音。
他唇邊含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父親越老越愛聽些好話,身邊盡是些逢迎拍馬之流,他幾次三番勸說半點不起作用。反觀秦將軍自入關以來,日日親歷操兵演練從不懈怠,比之他雖然小了幾歲卻飽讀兵書恭謙禮讓,這才是成大事者該有的樣子。
未央病懨懨的有幾分無精打彩,半月之中瘦得眼睛越發顯得大了些。
殘影端著托盤上樓,站在回廊外看得皺眉不矣。這些日子少主只能以白粥果腹,一點葷腥都不能動,稍微有一點油腥也要吐上幾回。
北地有消息傳來,寧古關大捷。
“少主,太子會是寧王的子嗣嗎?”殘影看著手上剛剛接收到的飛鳥傳信。
未央的眼睛始終未離手上的書頁,“我也只是忽然猜想,早年,寧王可謂心思極深,留幾個親子在宮中去搶皇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少十三皇子就是他孫子,一代不成又生下一代之心,他還真是于皇位不死心吶!”
“北漠王行將就木,王位搶奪比之東楚不讓,和談雖成卻遲遲不見發兵,少主以為呢?”殘影低著頭繼續看手上各方送來的情報。
未央擱下手中的書,也去翻看殘影面前的小箋。
“北漠正統失蹤,他母系氏族仍在,其它人想搶王位也得蕭野死了才成,不然就算搶了去也無用,白忙一場罷了!可是明知道是白忙活,誰也不肯退讓。北漠王族擁兵不似東楚一統,每個部落手上皆有自已的勢力,試問誰肯發兵來援而舍下搶占王位的機會?擴張領地那是王者才有的心思,不是那些正在搶奪王位之人該想的事,就象如今的東楚,烽煙四起,皇城卻早已先一步血流成河。”
“可是,若人人皆如此想,那北漠分裂不是遲早之事,何以存在若干年不散?”殘影好奇的問道。
未央淺笑,“北漠本就是如此,每個氏族和部落共進共退,其中的關系十分復雜,對待外敵卻是十分的團結一致。”
未央冷得不停在被窩里哆嗦,這一夜難挨至極,好容易天快亮了她卻覺得精神恍惚起來。
秦衍練兵至半夜方歸,人未進帳便警覺的放緩了腳步。
未央一日未曾進食,看著眼前仍舊燙人的熱粥竟有幾分迫不及待,一小勺一小勺吹幾下再入口,源源不歇。
直到見了碗底,才長舒一口氣,喉間的血腥味也散了,人便有了幾分精神。
捧著半盞熱茶倚在窗口沉思,直到夕陽落了下去仍未挪動動方。
殘影帶著三分的不安退了下去。
天黑盡后未央點起了案頭的火燭,帶著半數的慵懶撿起了前些日子看了一半的書,斂心細讀,不知不覺夜已過半。身上的衣袍雖厚卻仍抵不過夜來寒濕,只得熄了燈獨回大床,合衣縮進錦被堆里捂了個嚴實,卻無論如何也暖不過來。
不由得心里暗忖:這南地雖不下雪怎地比京城雪天還冷些,若有點子銀炭燒個手爐就好了。
未央自出來后聞到了魚湯的味道便覺得胃不停的翻騰,說不出的厭惡。直到殘影將魚湯擺在她眼前,她終于忍不住干嘔起來。
“這魚湯放了什么東西煮的,怎么如此難聞?”未央以袖掩鼻,人亦離座后退了幾步,“快撤下去,嘔、嘔……”
殘影一手拎著湯勺愣在桌邊。
太陽在西邊的城墻上只余一線殘紅時,殘影又一次進了畫堂,“少主,可還用膳嗎?”
未央頭也不回,有些貪戀夕陽的余輝,“不用了,你且去歇著罷,往后怕是不太會有時間如今日這般輕閑了!”
掌柜的嚇得大氣不敢出,無辜的眼神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影、影主,白粥早已煮在灶上,我這就給您拿去!”
殘影又一次接過掌柜親手遞上來的托盤,只見那托盤正中間的細白瓷蓮花口深碗中冒著熱氣,真的只有一碗白粥。他往灶上張望了一回,有些不確定的托著那只碗上了后樓,頗有幾分擔憂的將碗擺在未央面前,“少主……”欲言又止。
掌柜的燉了一個中午的魚湯正冒著熱氣擱置在桌上,未央平素最是喜愛。
在桌前坐定,殘影已經換了身干凈的衣衫正在給她盛湯,“少主,這魚湯很是新鮮,火候也夠,你多喝一些。”
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未央平復了心頭的煩惡,才有些無精打彩的順著長廊回了畫堂。人未進門先使鼻子細聞了聞,確定那味道消失才進門。
“影,煮些白粥來罷,只要白粥!”未央懶散的偎在椅子上,一手支額杏眼半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殘影立刻出去。
未央飛身從窗口躍了出去,直走到廊下遠端才站定,以手輕撫仍舊翻騰的心口,蝶翼般的兩道眼睫被干嘔出來的淚水浸濕,眸中清湖一片水汪,顯得楚楚可憐。
殘影手忙腳亂的收拾了桌面,連同桌上所有的餐食一起端回了廚房,這才小心翼翼的來到未央身畔,象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腳無處安放。
未央換了套衣衫,又穿了外袍,心里清楚大概是絕情蠱出了問題,看來得尋個機會去見一見花潯了。
她并不知絕情蠱為何名為絕情,那日解了秦衍的枯魅回谷之后,花潯明明說已經催眠了蠱蟲;她不知絕情蠱毒的狠霸,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就連今日吐血昏迷亦無半點征兆,也是未見任何異樣的突然暈厥。
內功行了一個大周天后,身體并無異常,就連先前的餓感也跟著消失了。她這才放心的收功,整衣而起往畫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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