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聿不得不承認，他的這個小徒弟這一年的時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當年那個站在湖邊呆萌可愛的小子，如今依然成熟了，他甚至還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憑借著一己之力扛起了整個圣醫谷的重擔，他可以在面對常滬的時候鎮定自若，也可以伏在自己的面前痛哭流涕，他已經從一棵稚嫩的小苗，長成了如今這般可以依靠的參天大樹。

“小淵，你服解藥了沒？”常聿突然間問道。

“已經服了，師父不用擔心，只是……”

“怎么了？”

“只是我們從常滬那里收來的解藥，只剩下六顆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四個時辰就需要服用一次，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兩天的時間來研究解藥。

“嗯。”常聿面色凝重，很明顯陷入了沉思，良久這才開口道，“等玥兒醒來，為師便帶著她一起閉關研制解藥，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小淵你來處理了。”

“師父，我……”

常聿直接打斷了莫淵想要說的話，“別給師父說什么你不行之類的話，你是師父的徒弟，未來終有一天，師父會將圣醫谷交給你的，我常聿的徒弟，若是連這點最基本的擔當都沒有，干脆就趁早趕緊撇清關系得了。”

莫淵一時間竟然哭笑不得，“師父，您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啥意思？”

“徒兒只是想告訴您，灰熊前輩他……”莫淵如鯁在喉，似乎想要說出這個消息，比想象中的要艱難許多。

“灰熊啊，我這才想起來今天在大廳里也沒見他的身影，他那是外出辦事了嗎？”常聿沒有注意到莫淵面色的凝重，更沒有聽出莫淵語氣中的哀傷，倒不是常聿愚鈍，實在是他此時的精力不是很集中，沒辦法，被常滬折磨了那么時間，不管常聿愿不愿意面對，都不得不承認他的身體根基損傷嚴重。

莫淵狠狠的一咬牙，算是豁出去了，“師父，灰熊前輩的葬禮，還等著您為他親自舉行。”

“好的，到時候我……”常聿想也不想就接過莫淵的話，說到一半，這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葬……禮？”

“是的，師父。”莫淵的眼眶已經紅了。

常聿的雙眼瞪得老大，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了，“葬禮？你說什么葬禮？誰的葬禮？”

常聿的反應之大，遠遠超出了莫淵的預想，他雖然心疼師父，擔心他會受不住的，但是灰熊前輩的死已成定局，師父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瞞不了的，也不能瞞著。

“師父，灰熊前輩故去了，為了圣醫谷犧牲了。”

常聿沒有說話，也沒有什么動作，就這樣像個石像一樣矗立著，莫淵擔憂的望著常聿，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辦法說出來，莫淵再一次怨恨自己的嘴笨。

常聿似乎想要轉身離開，卻在身子微微側向的時候，雙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臟，接下來，常聿干枯瘦小的身子就像是破敗的樹葉一般，就這么勁直往下掉，莫淵急忙扶住了他，只看見常聿的面色十分難看，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就連呼吸都變得那樣的艱難。

“師父，師父，師父……”

莫淵一聲聲的呼喚著常聿，溫熱的淚水像是不要錢一樣的，滴落在常聿的臉頰上，常聿能感覺到那淚珠的濕滑和滾燙，這是他的小徒弟，第二次在他的面前哭得這樣的失態，常聿很想伸手為他抹去眼角的淚水，卻發現自己雙手脫力，根本就沒辦法抬起來。

一直過了許久，常聿這才緩和過來。

“小淵，他……是什么時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聽洛英前輩他們說，灰熊前輩見到您被常滬懸在圣月城上，便孤身闖了圣月居，被常滬擒住，押往中心廣場，當著圣月城全體城民的面，被千刀萬剮流血而死的。”

莫淵很明顯的感覺到懷里的常聿抽出了一下，然后，就沒有什么動作了，莫淵知道常聿那是在拼命的隱忍著。

“小淵，我會出席葬禮的，其余的事就交給洛英他們和諸位長老操持吧，他們知道該怎么辦的，洛英有沒有說是什么時候？”

“五天后。”莫淵回答。

“五天后啊，五天后，算來應該是他的生辰了，灰熊他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說是他的生辰，其實那不過是我將他抱回來的時候，他是樂觀豁達，憨厚老實的人，活得比較輕松簡單，他從未將自己是個被遺棄的孩子放在心上，更沒有因為這個而有所自卑，他更多的會看見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至于那些照不進光亮的陰暗之處，他總能直接給忽略掉了，我還記得當初我對他說，小灰熊啊，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時候，那就把我們初遇的那天當做你的生辰吧，他當時可高興壞了，興奮得一整晚都沒睡著覺呢！”

“灰熊前輩很好。”

莫淵雖然和灰熊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也知道這個人有一顆赤膽忠心，他的世界比別人的要簡單得多，有時候很粗魯，就像是在那個小村落初見他是那樣，但也很護短，就像在朝露村時連靖對莫淵不敬時，他就敢輪著拳頭直接往連靖臉上懟。

“小淵，你知道嗎，其實灰熊的天賦和能力，是不足以成為圣醫谷的護法的，當時的小一輩的，比他聰明伶俐的多了去了，甚至比他努力的也是不計其數，但是我還是選擇了他，當他知道我選擇他的時候，他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他不明白以他平庸之姿何以成為圣醫谷的護法，我也以為他會來詢問我為什么，但是他沒有，對他來說，只要是我作出的決定，不管是什么樣的，那都是對的。”

“師父后來有問過灰熊前輩嗎？”

“自然是有的。”

“那他是怎么說的？”

“他就是傻傻的笑笑，然后無比認真的對我說，既然我選擇了他，那就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他一定會加倍努力，早日成為真正的護法，絕不給我丟臉，他的一片赤誠之心，讓我十分動容，接下來，他果然更加可苦了，他不聰明，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更能夠堅持，當我問起他累不累的時候，他仍舊是傻傻一笑，道：一點都不累，我覺得很快樂，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有用了。”

常聿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莫淵看到有兩行清淚，順著他干瘦的臉頰無聲的滑落在了地上，莫淵懂常聿的悲痛，但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師父悲痛，他既不能和他分擔，也不能幫他減輕，只能傻傻的陪在他的身邊，用他那笨拙的方式溫暖常聿。

常聿覺得，莫淵，在某些方面，像極了灰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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