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安烈帝嘉泰十八年那一場浩劫,鴻音王朝的氣脈就損了大半,有那善于望氣的陰陽先生,便在劫后匆匆登上昊京郊外的鳳鳴山,登頂之后,恰恰可以遠眺象征著王家氣脈的玉芝山。
遠在賓州的姬繁生還不知道,他人尚未去昊京,就已經有人關注起他的命運來。
玉芝山衛戍森嚴,等閑人不得靠近,那原本高聳入云,常年青松蔽日、云氣繚繞的山體,如今卻可以看清太半。
最讓人心焦的是,吞吐的云氣似乎也帶走了玉芝山的蒼翠,滿目的枯黃色隱隱露出了王氣的凋敝。
隨后便有那新帝三年必崩的流言傳出,既然是天意磋磨,皇家貴胄又能奈何?
姬繁生聽見那個傳聞之后,也開始琢磨,“先帝殉國,還有四皇子與七皇子不知下落,太后不去尋找他們那些嫡親的孩子,卻特意來賓州接了自己這個遠宗,必然是有什么說不得的苦衷。”
他夜里悄悄的對母親說“娘,做個傀儡人也罷了,若是為了這個寶座,就把性命丟了,真是不劃算。”
誰知母親聽了,卻嗤笑一聲,“我的孩兒也是天潢貴胄,跟他們的祖宗流的都是一樣的血,為何那昊京的寶座,他們坐得,你就坐不得?”
“娘,話不是這么說,畢竟我們這一支是被貶到賓州的。”
說起先祖的往事,姬繁生還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傷感之中。
這出身既給了他榮耀,又給了他悵惘。血脈中那種狂意,時不時的就會竄上心頭,他盡量的壓制他們,卻經常感到筋疲力盡。
他們都說先祖姬恒陽暴虐嗜殺,本是大皇子卻被廢黜,還有著一個不倫的戀情,甚為威烈帝所不喜。
“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去書寫的,現在年代久遠,誰知道當年我們的先祖是因為什么緣故被貶的,后來登基的那個文德帝也未必就是崇尚文治、以德服人。若是他真的那般好,怎么會搶了兄長的位置?”
母親說起往事,讓姬繁生的心頭一震,他從來沒從這個角度去想過這件事。
但先祖狂虐嗜殺,大約是真的,雖然幾代人都再沒有那般狂血的基因出現,但姬繁生卻知道這件事真實不虛,午夜夢回,他都時常能感受到那種野性的召喚。
父親早逝,跟母親相依如命的經歷讓姬繁生對母親的話格外重視,如今母親對去做皇帝這件事充滿把握,他怎么能不認真去考慮呢?
“母親,我們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姬繁生試探著說。
“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逃去哪里?你以為是姜太后來迎你的,那分明是來綁我們的?你以為她客客氣氣就是好說話,你試著逃跑,看她是不是立即就給你抓回來了。”
姬繁生點點頭,“母親,我們此去昊京,危機重重,如果可以我真想讓你就在賓州呆著,不要跟我去冒這個險。”
說到這里,顯然他是想起了若水,不知那一封信她有沒有收到,看到之后又有沒有傷心難過。
“傻兒子,我們去昊京那是享福的,我將來也是要做太后的人。誰叫我們天生就是人上人,你莫要膽怯,這都是上天注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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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從得了消息,就一直興奮著,連平日里虛弱的身子,都仿佛被這好消息注入了生機和活力,竟一日比一日強健起來。
“新帝三年必崩的流言,母親是否聽到了?”
姬繁生不知該如何說服母親,在踏上歸程之前,他想讓母親知道去昊京并非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怕什么,每年都有江湖術士說胡謅一些流言,即便是天子也敢編排,你回到昊京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那個玉芝山給封起來,再把那些所謂的善于望氣的陰陽先生一個個都抓起來,砍上幾個頭,他們就知道皇家的威嚴不容褻瀆了。”
無奈之下,姬繁生就此踏上帝王之路,他并不憧憬,也不期盼,只覺得肩上都是難以負荷的重擔。
曾經的江湖攜手的諾言,怕是永遠也不能兌現了。
若水,他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的情勢,我拿你怎么辦才好呢?
鴻音王朝重法度,開國的太祖皇帝姬牧野甚是愛重律法,說恪守法度,方能國祚綿長,這個訓示被刻在一塊天湖石上,藏于內苑,歷代帝王登基前都得去看此石。
唯一的例外就是姬繁生了,臘月里,他匆匆登上帝位,各種事宜都省略了。
后代的史學家在談論起鴻音王朝的命運,都在此處不約而同發出喟嘆,果然是天若亡之,必廢其法。
帝都昊京,在晶河平原的中心,晶河從西向東蜿蜒而過,提供了灌溉,也孕育了文明。
昊京的北面是平城,是北上的沖要,再往北的彤云關,就是整個帝都的屏藩了。
北邊的云州說起來隸屬鴻音王朝,但歷來荒僻貧瘠,人跡罕至,一人多高的大片草海蔓延,讓人畜都無法通行。只有夏秋之際,草海中心會出現一條幾丈寬的神奇通道,車馬可行。
但其他的季節,云州就是寂靜的荒漠,偶爾有一小片綠洲。
于是,云州便成了罪民戍邊之地,也有些不法匪寇落草在此。畢竟,過了云州就是巨鹿海峽,對面可是富庶的達馬蒂,過往商團隨手花的銀子就夠普通人家開銷幾年的了。
草寇們便做著游擊的買賣,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
云州牧的衙署就在巨鹿海峽沿岸的加灣,上任的官員必須經過草海,雖說云州牧也是一階高官,可往往都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苦差,最多三年再也不肯連任。
上一任云州牧堪堪呆了一年,就領兵造反,有了嘉泰十八年的丙子之變。
神圣婆羅洲三面環海,除了云州的草海為禍,其他沿海地方皆享魚鹽之利,南方象郡尤產明珠,東方越州也以珊瑚傳世。
西北與烏延國接壤,更有高密、安息等國在側虎視眈眈。
鴻音王朝兩百余年,就沒有停過烽煙,東南隔海相望,也有白芷國和壺鏡國兩大勁敵。更不用說那些朝秦暮楚的小島國,更是一朝一個姿態,從來沒有真心依附過。
姬繁生就在這樣一場昊京的劫難之后,匆匆登上了帝位,他的面前是尚未安定的帝國,背后也有各種暗黑的手在蠢蠢欲動。
紅顏易老,英雄遲暮,面對著若水曾經的期盼,他只能是放手讓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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