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薦福寺,我一聽他的解釋,就知道他在騙我。”池珍前面還有些笑意,說到這里,眼里卻滾起了淚珠。
“你知道你還要嫁?”池棠這就看不懂了。
池珍冷冷一笑,道:“我怕什么?是任家求著要娶我,只要二叔在,任家就會把我當菩薩一樣供著,任峻要騙我,就得一直騙下去!”
池棠聽得著急,也顧不得低調了:“有我爹在,你不能找個比任二郎好的?”
池珍搖頭:“都一樣,議婚的時候,都是看你的家世,只要家里兒郎出息,夫家就不敢怠慢你,我既然有娘家可以依仗,嫁給任峻,至少自己喜歡……”說到這里,淚珠陡然滾落,忙別過臉抹去。
池棠聽得心底發寒,搖頭喃喃:“可這樣……這樣有什么意思?我不要這樣……”
池珍嗤笑了一聲,道:“你不也一樣?你若不是二叔的女兒,如何能得封鄉君?如何能結交那些眼高于頂的貴女?如何能得到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的青睞?他們誰是因為你是你才看到你?還不都是因為你有個好爹?”
池長庭知道這一番對話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聽完之后,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問道:“后來呢?”
畫屏憂心忡忡道:“后來姑娘就一直在發呆,福袋也不繡了。”
“我去看看!”
到了柳院,池棠卻有在繡福袋,只是眼下發青,精神懨懨,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爹爹!”她看到他還強打精神沖他笑了笑,笑容虛弱得教人心疼。
池長庭坐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發,目光落在繡架上,故作不滿道:“怎么才繡那么點兒?是要爹爹今年過年沒女兒福嗎?”
池棠面露不安,期期艾艾道:“我繡不好……要不、要不讓畫屏繡一個吧?”
池長庭面色變了變,語氣卻更溫柔:“想什么呢?女兒福,當然要女兒來繡,別人繡的爹爹戴來做什么?”
“爹爹……”小姑娘低下頭,輕聲道,“我發現,我好像除了有個好爹,就沒有別的可以稱道了……”
“誰說的!”池長庭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道,“我們阿棠長得多好看,魏王一見你就看呆了不是?”
“也許他就是見誰都這樣。”池棠嘀咕道。
“我們阿棠擅丹青——”
“也就是臨摹還可以,自己畫不太行……”
“阿棠會彈琴——”
“我這個水平就不用提了吧……”
“阿棠會——”
池棠正眼巴巴等著他繼續說,卻見他閉上了嘴,不由失落萬分:“爹爹也想不出來了吧?”
池長庭笑了起來,道:“爹爹眼里,阿棠每一樣都很好,可惜阿棠今日鉆了牛角尖,總拘泥于技藝高低。”
池棠面露歉意:“我不是故意要跟爹爹抬杠,只是突然覺得……覺得……”
她苦思了一會兒,嘆道:“突然覺得別人會注意到我,都只是因為我是爹爹的女兒。”
“哦?”池長庭若有所思,“別人是指誰?”
池棠掰著手指數:“燕國夫人啊,是因為爹爹的請求才教導我;顏先生,是因為爹爹的緣故才幫我;衫衫也是因為爹爹的關系才認識一起玩的;就連秦歸,都是因為忌憚爹爹才對付我——”長嘆一聲,“好的壞的,都不是因為我自己,都是沖著爹爹來的,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秦歸勾引她,是因為她是池長庭之女;蕭琢假意表白時選中她,是因為她是池長庭之女;太子殿下對她好,也是因為她是池長庭之女——
她從前一直都是以自己是池長庭之女為榮,不知怎么,這次鉆了牛角尖怎么也鉆不出來。
“可是爹爹不這么想——”池長庭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爹爹算是少年成名,沒有借過誰的光,風光是風光了,可也沒什么意思;后來娶了你娘,便以我是唐菀之夫為榮,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標,為她讀書,為她科舉,為她做官,為她汲汲營營,卻覺得無比快活——”
“你娘走后,我又覺得沒意思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你受了傷……”
他的手不自覺地撫到她的左肩。
八年前,從左側頸到左肩背,小小的女孩兒被燙得幾乎半身血泡。
他早早地娶了妻,卻沒有保護好妻子;早早地生了女兒,又沒有保護好女兒。
“你說你只是池長庭之女,其實爹爹才只是池棠之父,爹爹有了阿棠,才去做吳縣的縣令,去做吳郡的太守,去做平叛的功臣,去做兵部的侍郎……”
笑著抹去她臉上的淚。
“你說別人接近你都是因為你是池長庭之女,這也沒錯,這世上原本知己難逢,我們不必強求,阿珍認命,我們不認,我們阿棠一定會遇到一個心里只有你的良人!”
池棠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
“爹爹,那二姐姐和任二郎的婚事……”
池長庭冷笑道:“任家伏低做小了幾句,你伯父伯母也動搖了,隨他們去吧,人各有志!”
池棠不甘心:“爹爹,任二郎那個一見鐘情……你還是安排下唄?”
萬一任二郎是認真地見異思遷呢?她記得讓任二郎變心的那位姑娘出身也不錯來著?
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池長庭隨口就應了下來。
見女兒情緒似乎正常了,池長庭心中大定,說起了正事:“昨夜東宮宴上,梁王邀請我們父女今日赴梁王府飲宴,我已經應下了,你準備準備,就穿那件火狐裘,里頭穿……”
池長庭很是仔細地幫她整身行頭都指定好了,又絮絮叮囑了許多,最后道:“梁王邀我們赴宴,是懷著善意的,我們同梁王府的恩怨算一筆勾銷了,以后李姝不會明著欺負你,但她這人心性惡毒,你還是要小心些,不要離了青衣——”說到這里,面色若有不甘,“爹爹當年就是因為成親太早,年輕不懂事,才留下許多憾事,你要引以為戒,晚幾年成親,更要尋個穩重的夫婿才是!”
池棠喏喏應下,見他囑咐得差不多了,才問道:“今天太子殿下會來嗎?”
池慈父的臉色頓時一冷:“不會!今天繼續三司會審姚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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