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罷,已經過了午時。
李儼喚來馮安,吩咐賜膳諸臣,自己也準備在麗正殿隨便用一點,下午繼續批閱奏章。
馮安應聲之后,沒有立即退下,而是遲疑片刻,上前附耳低語數聲。
李儼眼神一變,倏然起身:“諸卿膳后自便,孤先行一步!”
說罷,匆匆離去。
出麗正殿,徑直往北走。
正午烈日灼灼,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馮安邊跑邊喊:“殿下,這兒去西池院還遠著,太陽大,您等等羅蓋吧!”
身后侍衛們扛著遮陽的黃羅蓋狂奔,還是趕不上疾步如飛的太子殿下。
李儼突然收住腳步,回頭問道:“什么時候到的?”
馮安剛因為他停步松了口氣,聽到問話,又提起心忐忑答道:“辰時三刻……”
李儼倒也沒有責備他,只是道:“即時來稟,下不為例!”
馮安急忙應是。
李儼緩了一口氣,又問:“進膳了沒?”
馮安抹了一把汗,答道:“進了進了,午時正的時候送了午膳進去,都是鄉君愛吃的,這會兒可能剛吃完——”說著,突然想起太子殿下還沒用膳,“殿下您——”
話沒說完,太子殿下已經再次甩開他們,大步朝西池院走去。
西池院位于禁苑內湖山水池的西岸,殿宇軒敞,荷風送香,是東宮最涼爽的一處宮殿。
先前池棠要學胡旋舞,李儼怕她熱著,將西池院又拆了幾堵墻,如今幾乎是三面通風,不用放冰都很涼爽。
李儼遠遠地就看到她坐在臨水臺上,面前還擺著食案,似乎還沒吃完。
她低頭看著碗里,仿佛心事重重。
李儼不由加快了腳步。
這姑娘簡直乖得不行,除了第一回是由青衣偷偷帶進來外,之后每回來東宮都是按照規矩由宮門一級一級請見,進了東宮先來拜見他,得了他允許才去西池院玩兒。
后來他索性每天傍晚送她回家時先問過她第二天來不來,來的話就派馮安在宮門候著,等她來了直接帶進來就是。
可是她昨天明明說了不來,怎么突然又來了?還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連他來了都沒發現。
直到宮女們下拜出聲,池小姑娘才突然回神,慌忙起身行禮。
李儼托著她的手臂扶起,目光往食案上一瞥,碗里還有一大半。
“吃了多久?”李儼問道。
她皺著眉回憶。
“半個時辰了。”侍女代為回答。
那就是吃了大半個時辰了,怎么還有大半碗?
池棠不好意思地說:“今天胃口不好,吃不下……”
李儼心里一琢磨,低頭湊近她,含蓄地問道:“腰酸嗎?”
她茫然搖頭。
李儼看著她蔫蔫的樣子,又仔細算了算日子,抬頭吩咐道:“都撤了,新上一桌——”又低頭對她道,“孤還沒用午膳,陪孤再用一些。”
池棠乖巧點頭。
又聽他吩咐道:“進碗紅棗羹來,要熱的。”
池棠這就不愿意了:“想喝酸梅湯!”
李儼正吩咐人拿披風來,聽到她的話低頭哄道:“這幾日先忍一忍,等……過去了給你做櫻桃冰酪。”
池棠頓時羞紅了臉。
暗自算一算,確實差不多這幾日。
他怎么知道的?他記這個干什么?堂堂太子殿下,不能記點正經事嗎……
李儼扶了她坐下,接過披風蓋在她身上,道:“身體不適不要出門了,明天孤去看你。”
她突然一怔,抬眸看他一眼,弱弱地說:“殿下,我、我想去玉華山……”
李儼愣了愣,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低頭不語。
李儼摸了摸她低垂的發尾,問道:“因為蘇瑾?”
池棠愕然抬頭:“你怎么知道?”
李儼道:“事出反常,孤讓人去查了。”
蘇瑾畢竟是梁王府的人,上次他也給梁王留了點面子,只是讓蘇瑾降了兩級入仕。
沒想到蘇瑾賊心不死,還趁他不在,特意跑回京城來騷擾阿棠。
但那天見蘇瑾形容異常,他也留了個心眼,派人去玉華山打探了一下。
消息很容易就打探到了。
蘇瑾訂親了。
池棠覺得有點不對勁,忙解釋道:“我不是因為他訂親才要去——”頓了頓,垂下雙肩,“好吧,我就是因為他訂親……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他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解釋,池棠卻解釋不出來。
薛箏來信說,蘇瑾訂親了,和戶部石侍郎的六女。
石六姑娘,她聽杜容提過,是京城有名的病西施。
先是有久病傳聞的顏殊,而后是胎里帶弱的石六,再想起前世的陸子衫,池棠想了一晚上,越想越覺得驚恐。
今天上午掙扎再三,還是來了東宮。
她既然知道了蘇瑾有問題,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不作為?
假如石六姑娘因此出了什么事,她豈不是成了幫兇?
往常碰到這種事,直接求助爹爹就好了,可是現在爹爹有那么危險那么重要的事要做,她不能拿這件事去麻煩爹爹。
所以她要去玉華山。
雖然不知道去了能做點什么,但是不去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不想麻煩爹爹的話,就只有太子殿下能送她去玉華山。
可是她連去玉華山的理由都說不清,甚至還添了點奇怪的問題出來?
同太子殿下對視了一會兒,池棠垂下腦袋,小聲道:“我還是不去了……”
太子殿下沒什么表示,只是淡淡道:“吃完再說。”
池棠哪里還有心情吃東西?拿著筷子頻頻偷看他的臉色。
他是不是誤會了?他是不是生氣了?可是這件事她要怎么解釋?
李儼被她看得食不下咽,只好放下筷子,揮退左右。
正要開口,她突然離開了座位。
宮里進膳,都是跪坐在食案前進食,她也沒起身,就這么爬了過來,爬到他身邊,直起身,仿佛猶豫了一下,然后撲進他懷里。
李儼一愣,雙手自覺環住了她的身子。
她抬臂摟住他的脖子,正色道:“我不喜歡蘇瑾,我只喜歡殿下!”
想了想,又小聲地加了一句:“阿棠只喜歡儼哥哥……”
輕紗緩縵之內,傳來少女一聲驚呼。
青衣往里瞄了一眼,頓時眉心一跳。
池小姑娘已經完全不見了身影,只留一段玉藕似的手臂在外,溺水般攀著太子殿下的肩。
死就死吧!
青衣閉眼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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