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開口問道:“關于預言,我想知道具體的內容,你先前說的雪原上的那位,是仆人?”
“是,在預言中,是這般稱呼他的,他將尋找到轉世的大夏忠魂,聚集起他們,簇擁在真命天子身旁,再造大夏。”
瞎子“看了看”鄭凡;
魔王們不是沒猜測過那位黑甲男的身份,要知道,他在“虛弱”和“先天不全”的狀態下都已經這般強大了;
怎么著,看起來也該配上一個“魔王”的位置。
但主上說:不是。
這樣看來,主上的判斷,是正確的。
那位身穿烙印著“赫連家”族徽甲胄的黑甲男,應該再去調查一下赫連家曾和大夏遺民之間的關系。
其實,在抓回那位黑甲男之后,王府是做出過一輪的調查,阿銘包括瞎子本人,也都出去探尋過,阿銘更是還抽空去了一趟燕京,但除了補習了一下“歷史”,并未得到太多有指向性的訊息。
并非是有人刻意在隱瞞,而是漫長的歷史長河,靠文字去記錄,很難記錄得周全和詳實,除非魔王里分出一個人,像當初楚國的孟壽那般,用一輩子去修四國史書,否則不大可能檢索到遺珠。
“其余的呢,我想知道,魔……不,是大夏忠魂的具體消息。”
辰凝很配合,真的是問什么就回答什么,直接回答道:
“三侯開邊,卻坐視大夏的傾塌,按照祖上和父親的猜測,這三家背離當年大夏盟誓,必遭天譴。
所以,父親認為,應該是先從燕地、晉地和楚地內,各出現一位忠魂轉世者,去顛覆這三家的江山社稷。
乾國,鵲巢鳩占,也應該會有。”
鄭凡在認真地聽著,同時也在思索著;
反抗,
顛覆;
按照原本設想里,天天應該可以算一個;
他會很憎惡大燕,甚至,會很憎惡自己的父親,再加上其自身的身份屬性,也有極強的號召力,否則這次出兵,自己也不會帶著他到南門關。
靖南王戰死,靖南軍分崩,天天以世子的身份,招攬父親的舊部,顛覆這姬家江山,動機上倒是能說得通,中間細節方面倒是可以隨意地修修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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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謝玉安,
瞎子前陣子特意收集了關于謝家的情報;
簡而言之,謝家在楚國和其他大貴族不同,它更有獨立性,相當于燕國曾經的鎮北侯府和現在的平西王府。
再看看謝家那位千里駒的表現,給他個承平二十年的發展和準備,造楚國的反,其實不會讓人覺得意外,有家底子,有威望,還自幼聰明,一切條件具備,為什么不去問問鼎呢?
天天在燕國,假設謝家千里駒真是魔王之一的話,那楚國也有了。
晉地的呢?未知。
乾國的呢?也未知。
乾國雖然一直自詡什么四侯開邊,但正統三國壓根瞧不上他,可人家體量在那里擺著,乾國疆域近乎包含了當年大夏故地的版圖;
所以,乾國理當也出一個。
這就四個了。
還有三個,就比較難找了。
“父親還曾說過……”辰凝看著鄭凡,“若是平西王爺您在二十年后起兵反燕,那大概也就是忠魂轉世之一了。”
鄭凡拿起杯子,輕聲道:
“謝謝。”
瞎子開口道:“待會兒給你筆墨,你再細心地想一想,還有什么可以告訴我們的,就寫上去,以防有遺漏。”
辰凝點頭道:“好。”
“嗯,下面,你可以說說你的條件了。”
辰凝卻抬起手,道:“還有一條,您還沒問。”
“哦?你說。”
“父親擔心自己活不到下一個二十年,就與我和哥哥們說過,那位將會從極北之地歸來的仆人,他需要我大夏之血去做牽引。”
“喚醒?”瞎子問道。
辰凝有些遲疑,顯然,她并不知道具體情況,而且“喚醒”這個詞,也有些難以理解。
瞎子道:“好了,我們知道了。”
女人的意思是,黑甲男似乎需要正統大夏皇室的鮮血去進行“培育”;
但這個條件,暫時不得當真,因為這也可能是女人為了保命所編造出來的,只是不管如何,反正現在還是會留著她。
辰凝看了看鄭凡,又看了看瞎子,道:
“現在,我想說我的條件了。”
鄭凡微微頷首。
“王爺,若是我的父兄們還活著,我請您能解救他們。”
平西王爺直言不諱:
“大概是死了。”
辰凝嘴角抽搐了幾下。
善解人意的平西王爺又開口道:
“換一個實際點的條件吧。”
女人深吸一口氣,道:“這本是我的第二個條件。”
其實,辰凝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父兄,多半已經沒了。
“希望王爺可以幫我大夏遺民,建一座宗祠,以王爺您如今的地位和權勢,是能夠做到的。”
鄭凡皺了皺眉,
“太費事兒了,不干。”
因為女人的意思很明確,不是偷偷摸摸地蓋一個,而是要正兒八經地給大夏立個祠,享受香火;
當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他這么做了,也沒人會說他什么,就算是小六子,也只會吐槽幾句你這又是在搞什么花活兒;
在大燕,如今自己的政治自由度實在是太高了,只要不明火執仗地扯旗造反,燕京那里什么都能捏著鼻子忍下來。
辰凝馬上道:“天下間散落的大夏遺民其實還有不少的,王爺可將他們收為己用,只要王爺能給他們一個名分,他們……”
“一幫廢物罷了。”
“……”辰凝。
“你家應該還算混得好的吧?結果梁國一場風波就幾乎滅族了,其他人,估摸著也是什么臭魚爛蝦,我要他們來干嘛?
大夏若是才亡不到百年,說不得還有些用;
現在早好幾百年過去了,
說句心里話,
真論有用,
我還不如建個梁國的宗祠,為前梁鳴冤呢,這樣至少還能惡心惡心乾國的官家。”
這里的梁國不是眼前的梁國,而是乾國的前身,乾國太祖皇帝篡的那個。
鄭凡擺擺手,道:
“事發突然,沒想好?”
女人終于無法繼續強行鎮定,只能點點頭,道:
“是。”
今日,本就是一場意外,她沒想到會碰到燕軍,她也從未想過去投奔燕軍;
事實上,在其父親看來,平西王爺可以稱得上是對大夏遺民的“劊子手”。
“那不急,你這條件,本王先給你留著,帶著你的男人,先下去歇息吧。”
“謝王爺。”
劉大虎再度進來,將女人押出了帥帳。
鄭凡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對瞎子道:“現在在打仗,你也分不出精神來,等仗打完了,對她搜魂吧。”
搜魂,被搜魂者,很可能就此變成白癡。
但人還活著;
潛意思是,
還能用。
當然,劍圣在這里,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自然不可能說得太明白,好在,瞎子懂。
瞎子點頭:“好的,主上。”
“今兒就這么著了吧。”
鄭凡作勢打了個呵欠;
然而,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傳信兵的急呼:
“報,大捷!”
“我不是不讓他們擅自開戰么,怎么回事!”
平西王爺臉上沒有絲毫聽聞大捷的欣喜,因為在他的謀劃之中,接下來還有好幾步棋沒落;
這會兒強行開戰,很可能導致自己最終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我說宜山伯,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啊,也不瞧瞧你自個兒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處境,還敢擅自做主更改王爺的戰略?”
三爺個子雖然矮,但在其舉著平西王令、搬出了平西王后,在這軍帳里,瞬間就顯得高大上起來。
陳陽這一部,被鄭凡編入了自己的中軍之中,沒辦法,擱其他路,別人也壓不住他;
無論是羅陵還是任涓,在資歷上,其實和他陳陽是對等的;
而這位剛剛犯了大錯,正急著立功,在其他路難免會有貪功冒進的情緒,平西王只能將其擱自己身邊壓著。
可誰曾想,這位居然真的又要上頭了,提前發覺到前軍不尋常動向的薛三馬上拿出王令前來阻止。
薛三在前軍負責哨騎,梁程在這里領一路兵馬,其實這兩位也是監軍。
陳陽向薛三拱了拱手,道:
“我并非是想要搶功,而是你看這地圖,當我軍靠近這趙國都城之后,趙國在三山關的兵馬馬上開始了回援;
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回援兵馬必然會經過這條路,而這里,又恰好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我軍提前埋伏,在此段,必然能打一個大勝仗,傷亡也不會多。
這是白送的功勞!”
薛三卻笑道;“咱還就不喜受這嗟來之食。”
“你……”
薛三正色道:“我家王爺對大局早有計較,您有異議,可寫折子送到中軍帥帳那里去。”
前軍現在的作用就是不停地在趙國國都旁晃悠,迫使趙軍回援,解除通向梁地的阻礙;
眼下,樊力正率軍在趙國都城下遛馬虛張聲勢呢。
“戰機稍縱即逝,耽擱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那就不要動唄,眼下我中路軍剛至趙國,另外兩路兵馬也剛剛入魏國齊國,大家應該都正忙著搜刮糧草呢,這鐵壁合圍還沒搭建起來,你急什么?
就算是要圍點打援,打一支趙軍,很開心么?”
“那我們就在這里坐等?”
“對,就坐等。”薛三冷哼一聲,“一切,按王令行事,宜山伯,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了,你現在最明智的,應該就是乖乖地做一個我家王爺的提線木偶,真到了有機會去沖陣時,王爺肯定讓你沖第一個,你急什么?”
“搜刮糧草,為大軍后勤所需,我知道,我也懂;
但王爺調動出這般大的陣仗,晉中晉西的燕晉兵馬近乎傾巢而出,等到進來后,卻又忽然放慢了節奏。
王爺這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等著乾楚聯軍自己見勢不妙撤軍,好順手撿起這場‘大捷’么!”
身為宿將,而且是靖南王提拔起來的總兵,陳陽的脾氣確實有些問題,但其戰場敏銳性絕對沒得說。
作為前軍主將之一,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在短時間內做更多,甚至可以直接沖三山關亦或者繞過三山關進入梁國,先將乾楚聯軍給咬住和黏住,再配合其他各路兵馬給它攪個天翻地覆。
再小心一點,中路軍和后軍保障后方,見勢不妙就將麾下部隊拉開,脫離接觸后也不會重蹈虎威伯覆轍。
有太多太多的選擇了,可現在自己卻只能坐在這里,看戲!
這讓他不得不去猜測,
平西王高調而來,聚集兵馬,帶著大家伙在三國這里燒殺搶掠一番,再坐等乾楚聯軍識相地撤軍,再將梁國捏一下,就能報個大捷回去了?
底下士卒們也不會不滿意,那些將領們也不會不滿意,就當帶自家兵馬出來打打牙祭;
可偏偏陳陽受不了,要知道,他可是戴罪之身,無論是從自身利益還是情感傾向上對李富勝之死的愧疚,他都希望可以打硬仗,將乾楚聯軍撕咬下來。
“是王爺自己在帥帳擊鼓聚將時說的,要給乾人楚人以雷霆之怒,要將我大燕失去的臉面十倍地給拿回來;
所以,
就是靠心照不宣,就是靠默契,就是靠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就是這種拿法么!”
薛三的眼睛微瞇,道;“我家王爺心里自有章程。”
陳陽的拳頭直接攥緊。
“宜山伯,你有沒有想過,你認為自己在第二層,可我家王爺,可能已經在第五層了?
您要真受不了這屈辱呢,
正好,
我這兒有一把匕首,我自己鍛造的,淬過毒,見血封喉,您可以用用。”
說著,薛三將匕首丟到了陳陽面前;
陳陽盯著地上的匕首,氣得身子在顫栗,但到底沒去撿起這匕首。
薛三“呵呵”一笑,
“我就不信了,當年靖南王爺在時,你敢這么鬧,還不是規規矩矩地聽招呼?
說白了,
還是現在心思野了唄;
怎么著,
害死一個虎威伯不夠,
還想再害死一個么!”
“你!!!”
“對了,一支趙軍三山關的兵馬而已,算得了什么?吃不吃下去,又對整個戰局能形成多大的影響?”
“那要吃什么才對戰局有影響?”陳陽反問道。
薛三伸了個懶腰,道:“比如,把趙國國都吃下來,不說國都內的存儲,就光這座城,都足以成為我大軍后勤根基之地所用了。
宜山伯要是能辦到,我親自去王爺那里為您請功,當然了,調集大軍圍城猛攻,是不可能的,咱大軍的體力和銳氣,可不能消磨在這兒。”
“那你讓某怎么攻城,跑到城門下喊一聲,讓他趙國自己開都城大門投降么?”
“我也沒說一定要您這般做,無非就是開玩……”
三爺話還沒說完,
傳令兵的呼喊聲傳來:
“報!!!樊將軍已攻破趙都,生擒趙王!”
“開玩笑,你做不成的事兒,真當我們也做不起來么?”
今日,
樊力照例,
領著一路燕軍在趙國北城墻那兒遛馬,城墻上,是緊張兮兮的趙軍。
當燕軍入趙地后,趙國國主馬上開始調動四周兵馬聚集于都城保衛自己,至于自己的子民如何受燕人的劫掠欺凌,他不在意。
若是排除趙王自身好大喜功卻又實則怯懦的性格來看,此舉其實在軍事角度上是很明智的,可以避免自己國內本就不多的兵馬被燕軍分散吃掉,還能保留反擊的火種。
但趙軍實在是太慫了;
樊力這幾日都好幾次策馬到了城墻下,上頭的趙軍也沒有敢射一根箭下來,反而每天都會派使臣過來想拜見平西王爺,但都被前軍的幾位將領給拒絕了。
這還不算,都城里還送出來過酒肉以及幾個城內的趙地歌姬,說是平西王爺行軍辛勞,以慰王爺。
樊力做主,收下了水酒分與了這些日子他剛剛接管的這些士卒們;
至于歌姬,
樊力退了回去,
罵道:
“直娘賊,真是不知好歹,不曉得俺家王爺到底喜歡哪樣的女人么!”
所以,
很多時候平西王本人都在疑惑,自己的風評到底是怎樣被害的。
這些事兒,樊力都是自己做主的,因為自家主上壓根沒打算讓他們攻城也主動開戰,只是為后方兵馬搜集糧草爭取時間。
可誰知道,
趙王在收到回復后,竟然真的打算將自己的王后給送出來。
是的,這個世上真的有這種荒唐的國主。
本來,瞎子對這趙王的評價大概就是距離闔閭勾踐這等小國奮起的明君太遠,但真沒料到人家竟然能直接和徽、欽宗稱兄道弟。
在趙王看來,自己這是能屈能伸,而且自己即將要迎娶乾國郡主了,往后年老色衰,還占著位,嗯,作為國母,理當犧牲一下,若是能以色娛人,讓那位平西王爺滿意了,自己和他成了連襟,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然后,這件事走漏了消息;
趙國的太子是個有能力的儲君,這些日子就是他忙前忙后負責都城城墻上的防務,結果忙活了一天,忽然得知消息,自己的母后要被自己父王送出城給燕人?
太子真的是義憤填膺,腦子一充血,直接領著一部忠誠于自己的士卒反攻入皇宮,拿下了自己的父王。
隨后,
他也沒打算繼續和燕人死磕了,因為他本就很不能理解自己的父王在三山關時做出的那種安排,小小趙國,豈能主動犯釁于大國?
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綁了自己親爹后,下令開城門向燕軍投降。
因為都城外燕國大軍確確實實地存在,也的的確確給城內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所以當太子打出“清君側息燕人怒”的旗號造反時,都城內,很多本有能力勤王保駕的人,都選擇了沉默;
一如先前他們對王上要將王后送給燕人時保持沉默一樣。
甚至,當太子親自動手后,大家伙反而長舒一口氣,惡人不用自己做了,又可以投降保命了,真好。
沒辦法,他們也不曉得燕人這次是分三路大軍來的,也不曉得燕人壓根沒打算攻城,只是搶點糧草就走;
站在他們的視角,燕人這是專程來報復趙國來的,否則如何解釋燕軍不去梁國而來趙國?
都城外,
樊力興高采烈地舉著斧頭,
高呼:
“烏拉!”
身后的一眾士卒也極為興奮且配合地高舉兵刃:
“烏拉!烏拉!烏拉!”
自打有一次鄭凡舉起刀喊了口號,身后的蠻兵們只會喊“烏拉”掉了主上逼格后,以后樊力直接被禁止再在麾下士卒里宣揚這個口號。
這可把樊力給憋壞了,
這次好不容易帶著其他人的兵,當然得重拾起青春的記憶。
“烏拉!烏拉!”
樊力揮動著一雙大斧,帶著節奏。
“烏拉!烏拉!”
大家伙配合得很熱情。
樊力將斧頭拋向空中,
手指指天,
喊道:
“烏拉!”
你們怎么不接了?發什么呆啊?
樊力有些疑惑,斧頭已經落地,他轉身,去撿斧頭,同時看見趙國都城的大門,緩緩地從里頭被打開了。
趙國國主被捆綁著丟在驢車上,駛出;
驢車上,還綁著一只羊羔;
后頭,是太子和一眾趙國官員,全都一身麻衣。
樊力眉頭一皺,
發現事情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烏………唔…………”
隆平元年,大燕平西王奉天子詔率晉中晉西各路燕晉大軍出南門關攻伐諸國;
平西王麾下第一名將樊力,
一戰破趙都,覆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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