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太太若是要出門,咱們攔嗎?”桃李將套來的話轉述過后,問傅振羽。
傅振羽道:“我沒空和他們瞎扯,讓他們去,探得越多越好。至于長輩的譜,我娘那里我都不慣著,更何況他們?”
桃李是知道她的顧慮的,便問:“老爺那里,瞞著嗎?”
聞言,傅振羽抽出一封信:“讓齊陽盡快把信送到蘇州。”
桃李領了信下去。
得了桃李的吩咐,吃過早飯,傅大太太嘀咕著“太摳了”,帶著兩個兒媳婦又去打聽消息,門房也沒攔著。圣朝這樣的制度,懼官,是對平民的基本要求。
傅振羽隨便吃了兩口早飯,去找林儉,卻見韓末也在,且一臉怒容,有事。自鄉試的消息,經由官方渠道進了韓家門后,韓末這幾日一直在料理家事,大清早出現在書院,有事。
但是,傅振羽沒心思管,見禮后,問韓末:“這會兒城門才開吧,六師兄原本就在城外?”
“嗯,昨日我和舊時同窗,約了秋游,沒來得及回去。”
南湖書院沒有人是零基礎,包括最早的插班生林儉,那也是上過三年私塾的。傅振羽沒多管韓末的事,直接對林儉道:“我家大伯父突然過來說這宅子是祖宅,我懷疑這里頭有事。明年會試,大師兄,處處都是事。我的意思,盡快解決此事。我爹一時半伙回不來,那就找族長出面,不豐哥哥替我跑趟傅家堂吧。”
林儉道:“嗯,你又是姑娘家,這樣最好。”
傅振羽頷首后,又道:“要緊的是,你到了傅家堂后,仔細留心下,看看族中有沒有人攙和。”
韓末忽然插言:“既如此,我和三師兄一起去吧。”
帶了絲迫不及待。
傅振羽懷疑他和這事有關,便問:“六師兄知道些什么不成?”
韓末別過臉不吱聲。
林儉道:“不是你家的事,且忙你的去。”
師兄們背著自己做點啥,也不是頭一次了,傅振羽便笑笑,把空間留給那師兄弟二人。
林儉和韓末離開一個時辰后,長房那婆媳三個陸續回來。
上半年女學絲織坊的那場鬧騰,經過半年的發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傳來傳去,傳的五花八門。大房一家聽了七七八八的,踢除不一樣的部分,留下了相似的部分。
“知府夫人是個狠的,是那厲害丫頭求情,才留下那幾個婦人,但是那幾家孩子卻不收了。”
聽了這樣的話,傅大老爺表示理解,還道:“小羽厲害歸厲害,心善這一條和老二是一模一樣。可話說回來,一家總得有個厲害的,才能過日子。咱家有你,老二那里,沒有小羽撐著,不成個樣子的。”
被夫婿夸了,傅大太太沒露什么喜面,而是各種盤算。
二房和知府攀上了,得罪是肯定不合適的,便宜是必須要的。旁的不說,這么大的宅子,不止千兩銀子吧?這么算計的傅大太太,還是不知道水利書院的前提下。
宅子房子過了,下剩的是田。
十年來,他們家的田都多了一百畝,二房不會比這個少,至少,翻個十倍吧?也就是說有一千畝了。這就萬兩銀子了啊!是了,老二家就算從前虧賬,這幾年,一年下來的銀錢,就夠弄這么一座大宅子了。
算過后,大太太和大老爺說:“人家請我們做事就要給一千兩,我們不幫著外人坑自家人。這樣,讓二房把這一千兩銀子出了,再讓補我們一百畝田,這事就過去了。”
傅家長房因為大太太當男人的家,下頭這兩個媳婦也是有學有樣。聽聞婆婆此言,傅大奶奶在男人之前開口:“我問了好幾家,都說二叔家這宅子是陸陸續續買的,里頭的屋子也是斷斷續續蓋的,之前結余怕是有限。這兩年二叔又在江南養病,怕是沒多少銀子了。”
傅振羽原本的打算,叫大房的人出去聽一聽外頭的話,起點子震懾的作用——同樣的話,她說出來,大伯一家不會信。
待震懾過后,她再來問,是誰出的一千兩銀子,叫她大伯來鬧事。
哪知道到門口聽見兩個“怕是”。
從前一起住著,她親見大伯母和四個哥哥如何耀武耀威,如何欺負自己的,這些年來,傅振羽便沒喜歡過目光短淺的大伯父一家。便是后來大堂兄娶媳婦,她只是回去了一天;二堂兄則是她在京城時娶的親,她人都沒到,禮金是倉子堅代送的。
如今這兩個怕是,不管是哪個嫂子說的,至少證明,大房的人不全是討厭的。傅振羽存了聽聽他們討論的心思,便止了腳步。
屋內,見兒媳婦向著外人,大太太不滿道:“你問了好幾家,我也問了呢!那勞什子女學不要錢,絲織坊工錢高,還有這個書院那些人,都是不收銀子的。要沒銀子,她能這么干?”
傅大奶奶沒打聽到這個,收言。
二奶奶卻有所耳聞,便道:“我聽來的可不是這樣!所有人都說絲織坊和女學,是知府夫人的陪嫁。這書院也不是白上,是這些孩子借貸上的。”
“你敢借錢給毛孩子,這話你也信?要是真的,叫你們男人都去借。”大太太高聲反駁。
“這銀子可不是誰都能借的,是要過了書院考核,能有本事考上秀才的,才能借的。楊家莊好幾百戶人家,統共只一個孩子借到的。那孩子的親娘說了,這樣書院才不賠。幾個月前,敲鑼打鼓好幾回;頭幾日,來書院報喜的人就更多了。”
眼見二兒媳婦先是各種諷刺挖苦,后又跟著二房的喜事一起歡喜。大太太狂怒啊,指著兩個兒子道:“我辛辛苦苦養大你們,給你們娶媳婦,你們卻叫她們頂撞我!”
傅家老太爺三十多就去了,老太太可是五十歲才過世的,傅大郎親眼看著自己娘是怎么對待祖母的,聞言便道:“這有什么。娘你那會兒不就是這么和奶奶說的話嗎?”
那副見怪不怪的口吻,堵得大太太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傅振羽險些笑出聲來。
便是沒進屋,她也腦補出大堂兄傅振興這么說話的表情——傅家六房的長孫,取名興,便是盼著他振興家業。傅振興不止是爹娘寵,祖母還有她爹,都是相當看重的,這就養成了他唯我獨尊的性子。
屋內,就在親娘快被哥哥氣過去的時候,傅二郎滿是笑意地炫耀:“娘,我媳婦肚子里,懷著你的長孫呢。”
傅大郎成親三年多,如今只得一個女兒。
傅二郎呢,成親快兩年了,都沒個動靜,偏這會兒就有了。心眼子賊多的大太太,冷哼一聲,道:“昨天在家時沒說有,怎么才一天就有了?這快的,都趕上母雞下蛋了!”
傅二郎家的不樂意了,道:“娘,你說的這叫什么話?你早上非要拉著我媳婦去打探消息,她跟你去了。出門沒多會兒,有人家在門口洗魚。她聞見味就吐了,剛好那人家隔壁就是本村的郎中。那郎中一查,說是有了。你要是不信,拿錢給我,我去城里請個正經坐堂的大夫來瞧瞧。”
“請坐堂大夫,那得多少銀子!”大太太回轉過來,也驀然明白,二兒媳應該是真有了,才突然這么嗆自己。這么一想,大太太更著急了,因道,“家里眼瞅著又要多一張嘴了,來錢的道兒,再加一些才成。這樣吧,不要銀子了,叫他們給我們補二百畝地,這祖宅就給二房了。”
忽然想起這宅子有多大,大太太有些委屈地說:“祖宅這樣大,我們還是吃虧的呢。”
見里頭沒了聲,傅振羽推門而進,接話:“先不說原本分過來的是不是祖宅,便是祖宅了,也就你們住的這進院子大小,屋子也是破破爛爛的。”
“你這意思是不給了?”
見傅振羽只帶了一個小丫頭,大太太起身厲喝,下頭四個兒子跟著站了起來。
就是這樣的畫面,一直在傅振羽的記憶深處。
別說自己長大了,就是還是幼時,身邊的不言一個頂這樣的草包十個沒問題。傅振羽瞅了一眼不過一宿,就少了不少物件的正房,冷聲道:“我方才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你們是受人指使來要這宅子的。說吧,誰叫你們來的。”
這樣的口吻,別說大太太了,傅大老爺都接受不了,他板著臉道:“三丫頭!我們是你的長輩,你就這樣口吻和我們說話么?”
“大伯父教訓的是。我方才已叫人去請族長,等族長來了,請他和大伯說道說道。”傅振羽垂下眉眼。
大太太冷笑道:“你還當從前呢!你叫人去請族長,族長就來?實話告訴你吧,前日人家報喜的都報到傅家堂了,嫡長房的棨爺,如今已是舉人老爺了!”
傅振羽沒聽清,確認:“是七堂伯還是棨堂兄?”
眼見妻子直呼隔房的侄兒為“爺”,傅大老爺面色有些不好,仔細說與傅振羽:“是你棨堂兄。”
棨堂兄啊,今年好像三十歲左右吧。如此說來,嫡支年輕一代有舉人了,不需要她爹這顆“獨苗”了。從前他們家在宗族那里的特殊優待,怕是要沒了。
看了眼幸災樂禍的長房,傅振羽嗤笑一聲,道:“我們家不如從前了,大伯也就沾不到光了呢。別說你們沒沾光!我們這一支可是庶出的,從前我們兄妹是怎么看宗房臉色的,我都沒忘,四位堂兄還忘了不成?”
傅家的兩個媳婦,嫁進門時就是沖著夫婿有個舉人叔叔,并不知道傅家當年嫡庶之間的舊事。但她們知道,二房有舉人,她們客氣地拉攏著,才是正道。這兩年傅山長在江南養病,二房的節禮處處給她們長臉,她們并不知傅振羽對大房的嫌惡。
直到此刻才明白,事實并不是婆婆所言那般。兩個年輕的婦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著婆婆。傳說中那個秀才家的姑娘,識文解字的婆婆,就是這樣的短視?
傅振羽方才在外頭聽了不少,這會兒看了兩個嫂子的表情,決定讓大太太難受難受。
裝作也是害怕的樣子,傅振羽拉著見過面的大堂嫂,顫巍巍道:“我小時候,奶奶還沒走那會兒,每每族中有事,我們一樣出了銀子,卻還受盡冷眼。幾位哥哥不知道,我不知道被十六堂姐她們不小心燙過多少次。”
嫡支的姑娘這么厲害?大奶奶也是有閨女的人,忙看向夫婿。卻見夫婿同三個小叔子,集體縮著身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大奶奶是六房的長媳,傅家堂六房人的關系,她最清楚不過。嫡支那里才中舉的棨堂兄,和自家男人同一個曾祖父,卻不是同一個曾祖母。而,傅山長卻是夫婿的親叔叔,公公的親弟弟!毫不猶豫的,傅大奶奶站在了傅振羽這邊:“我們和二叔一家同氣連枝,婆婆這般笑話三妹妹,不就是笑話我們自己了么?”
兒媳婦要敬重婆婆?
不好意思,她脾氣不好,當初她娘當初相中傅家這一支,就是因為她婆婆是個不敬婆母的。便是她真不敬婆婆了,只要在宗族里委屈地掉幾滴淚,什么都不必說,大家就知道“是非公斷”了!
同傅大奶奶不同,二奶奶的親娘只囑咐閨女,凡事看著大嫂行事即可。現在,大嫂說婆婆,二奶奶又怎能落后于人?摸著壓根什么都看不出來的肚子,二奶奶附和:“是呢,婆婆突然說要帶我們來二叔這里要祖宅,也說個清楚,不如當著大家的面,仔細說說?”
大太太氣得說不話來。
傅振羽看這招好使,繼續添柴,因道:“事情也沒那么糟糕。一來,我爹好歹還是個舉人,便是沒了從前的好處,宗房的人見著我和弟弟,也不能差哪里去。再者,南湖書院今年出了四個舉人,有兩個是咱們汝寧府的。一個是我六師兄,一個是我收的弟子,他中的是亞元。據我所知,解元不是咱們汝寧府的。那么,棨堂兄的名次,必在李宗延之后。”
這通解元,亞元的,長房的人沒整明白,但有一點他們知道。
論數量,絕對是南湖書院勝。
傅家兩個兒媳婦,立即采用各自的方法,或是炮轟,或是撒嬌,吵作一團。傅振羽就那么冷冷地看著他們一家爭執,直到傅大老爺一聲暴喝:“都別吵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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