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傅山長夫婦歸來,李蘊兩天之內備下二百兩銀子的厚禮,第三日登門,拜謝傅家的救命之恩。傅振羽在一旁瞧見,暗暗抹汗。
同樣是救命之恩,倉子堅對于救了姐姐的牟家……
不提也罷。
李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方借著傅振羽的手起身,同傅家夫婦說起了閑話。男女有別,不大會兒,傅山長推脫有事要離開。
“傅叔叔且慢,侄女今日過來,還有一樁要事。”叫住人,李蘊又同傅振羽道,“院試在即,且忙你的吧!”
明晃晃地攆人。
傅振羽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問李蘊:“要說我的親事?”
李蘊再能干,這種事上必然不及傅振羽。微紅著臉,李蘊嗔了句:“知道還不快快退下!”
傅振羽這才在父母不滿的目光中離開。
傅母很喜歡倉子堅,對李蘊是愛屋及烏,只不過這個屋,是倉子堅、李家,還有那張長長的禮單,三層疊加而成。但不管怎樣,傅母在無意中促成了愛屋及烏,親切地對李蘊道:“我那調皮的丫頭,看著傻呵呵的,心里卻是有數的。只看她同你親近,便知大姑奶奶是個好的。”
李蘊謙遜道:“侄女是不是好的不知道,傅嬸嬸定是好的。去年子堅才從蘇州回來,便叫我代父母為他提親。不管從前,而今李家統共剩了弟弟一個,我們姐弟兩個又不是那可以見光的人。叔叔和嬸嬸在這樣的情況下允婚,才是頂頂好的人。”
真誠的口吻,感動的雙眸,卻又那樣的沉穩。傅母說不出哪里不同,但只知道,說這一番話的李蘊很不同。下意識地拿出對待冉太太的勁頭,打起十分精神應對:“大侄女不必客氣,子堅是個好孩子。”
李蘊趁機道:“既是好孩子,傅伯母這是愿意將掌上明珠許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掌上明珠傅振羽、不成器的倉子堅,聽聽就好,萬不可當真。但傅母知道自家事,她是必然說不出這樣十分沒道理的話。
更要命的是,傅母有種錯覺。
便是這話原不大對,但從李蘊嘴里出來,就當是對的。
傅山長見媳婦氣弱,少不得擼袖子自己上,他問李蘊:“子堅年余沒有消息,姑奶奶可否有他的消息?”
李蘊忙道:“之前才聽到的信,害我父母、祖父之人已下獄。且陛下當年聽了謠言,卻只是讓錦衣衛抓了我祖父,并沒有怎樣。是錦衣衛內里小人見利忘義,落井下石,假借圣旨抄了李家。但事實上,不管是錦衣衛,還是三司,都沒有我父親和祖父的案宗。”
這話傅母便聽不懂了。
傅山長仔細順了片刻,面露喜色,同李蘊確認:“便是說,李狀元并不曾被列為犯官?”
“是。”
倉子堅,哦,不是李子堅乃至李家不是朝廷追捕的人,這真是太好了。歡喜過后,傅山長想起舊事:“這事不對。我救下子堅后的數月里,還有外地人一直在宿鴨湖畔晃悠。因怕那些人是追兵,子堅一整年沒出過門。”
李蘊只問他:“傅叔叔可曾看到皇榜?”
“不曾。”
“這便是了。”李蘊理所當然地說著。
是什么?傅山長夫婦都是一樣的目光,看著李蘊。
那求知的小眼神,叫李蘊一噎。
長姐如母就罷了,弟妹有什么不懂的,她可以教一教。可弟弟未來岳母這般眼神,她又能做什么呢?教弟弟岳母懂事?別鬧了。沒等弟弟岳母養好,到手的媳婦也沒了。
可見傅氏兩口子都不明白,李蘊只好解釋:“若是朝廷的通緝犯,必有衙役追殺。可當時只有錦衣衛追殺我們,便說明并非圣令,要抄李家滅宗族。”
是么?
傅山長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這樣的,可究竟是怎樣的,他又說不好。
李蘊那里摸出揣在袖中的紅紙,遞給傅家二老,道:“這是子堅的八字,叔叔和嬸嬸可先找人算一下八字,若無礙,盡管使人去牟家說一聲,節前過了小定才是。”
傅母滿心歡喜地將人送走,比任何人都期待傅振羽出嫁。
秀才年終考核、院試接踵而至,南湖書院卻因夫子大大有剩,而松快得很。傅振商入了書院,傅山長得閑則去水利學院聽課。
日子如水流水,快得緊。
提花機做好后,傅大老爺和弟弟吃了頓團圓飯后,領了一臺家去自使用不提。
臘月初六,郭丞的兒孫抵達南湖書院,又有一番熱鬧。
臘月初七,傅振羽進城,去給章家送禮,其他禮倒普通,只刊印出來的夫子教材,章知府拿到后就開始。若不是章夫人喊他用飯,他還不舍得放下。
章知府的回禮,非常貼心。
趙麟之父趙樹生,提前結束了流放,跟著傅振羽回到南湖書院。已成為稟生的趙麟,望著瘦了、老了許多的父親,滿是心疼。少年紅著眼睛,驕傲道:“爹爹好好養身體,以后家里有我。”
“好,好。”
趙父痛哭流涕,除了好,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趙母帶著女兒趕來,一家人團聚一起,給傅山長夫婦磕頭后,回自家過節不提。
臘月二十,南湖書院正式放年假。
來年除了會試大比,沒有旁的考試,南湖書院定了二月開學。
年前,傅振羽和倉子堅的婚事,在李蘊的主導、傅家的配合下,六禮過三,三書有二,聘書和禮書已完成。這些原本就不用婚姻的當事人操辦,但傅振羽因為倉子堅那里還沒有消息,過的十分不真實。
顧夫人過壽之際,沒有邀請外人,傅振羽的禮卻沒落下。
除了府衙、縣衙、傅加宗族,還有府學那里吳教授的年禮,均是二百兩以上的年禮。其他的官員,凡是能送的,也都是百兩銀子。雜七雜八下來,只送禮就花了兩千兩銀子。
不說傅母,便是傅山長都顫巍巍地問閨女:“送禮要送這么多嗎?”
一項一項的,傅振羽從章知府那里開始說起:“大伯被人騙的事,是知府大人出的面;提花機是知府夫人白給的,知府大人又將南湖書院列為四大書院;夫子學院那里,吳教授雖是依令而行,卻也是對南湖書院極其照顧的;宗族那里不為別個,單說五叔祖……”
傅山長十分自知地承認:“這樣大的手筆,爹爹我,管不好。”
傅振羽早有準備,因道:“爹不用擔憂。這兩年女兒有些著急,攤子鋪得有些大。我保證,暫時不會擴充規模了。明年要不要招生,全憑爹做主。如今這書院,除了爹外,還有李宗延這個舉人,具體的事務有不豐哥哥管著,爹只管安心教書即可。”
一件件的,傅振羽仔細交代著,但傅山長依舊沒有譜。
傅振羽看在眼里,除了叫他爹自適應,再沒旁的主意。倒是傅振商,在眾學子的幫助下,很快適應了書院的生活。傅振羽查了他的功能,雖然有些辛苦,但好歹能跟得上,也就放心了。
林氏那里所有的不滿,在得知娘家侄兒是書院的二把手后,把不愉收了起來。
臘月二十六,傅家四口驅車前往林家送年禮。
林老太太見除了布料還有衣裳一套,少不得抱怨:“方李氏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已經給家里人都做了一套,你們怎又送了一身,沒的浪費!”
林太太也道:“哪是一身啊!小山子是四套,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長的這樣快,這么多衣裳穿不完就小了。”
林儉兒子取了個小山子的小名,好養活。
見母親和嫂嫂抱怨,林氏只道:“這值什么!”
那語氣,分明在炫富。
林老太太立即瞪了她一眼,挨著鳳氏的傅振羽,則與林太太叫囂:“舅母不必擔心,小山子穿不完的,二山子接著穿就是。”
鳳氏反應過來,就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林老太太和林太太,卻是笑著點頭,一片歡聲笑語。
待林老太太同小閨女說私房話的時候,老人家少不得又是一頓敲打:“你明日回傅家堂,不要穿身上這錦衣,還有那金墜兒,也給我摘了。”
林氏舍不得。
這兩年她在蘇州就是這么過的,只不過沒有今日的多而已,少不得分辨:“家里如今有錢,怎穿不得了?況且,是你外孫女自己說的,銀子賺了就是花的。”
想著今日林氏待傅振羽還不錯,林老太太大概猜到,外孫女這是拿錢哄了母親。嘆息一聲,又想起另一事,老太太忙問閨女:“我聽說,你們家如今是郭太太管賬?”
提起這事,林氏有些悶悶不樂,道:“我不識字,又能怎樣?大錢上,她會和我說一聲的。娘,我告訴你,我最近在學字,等我學好了,就把賬本要過來。”
這也是傅振羽和郭太太商量好的,給林氏畫個大餅。
但實際上,管家不見得需要識字的。
傅山長知道事情,但覺得林氏能主動識字,這是個好事,便任由傅振羽和郭太太行動了。
去過林家,便該回傅家堂過年了。
南湖書院今年出了六個秀才,兩個本地舉子,一個亞元,一個第七名,哪一個都甩傅振棨十條街。傅山長歸家后,不少宗族都來送禮,想將孩子送到書院。
傅振羽估摸著價錢,收了禮后還了加厚的禮回去。
批量擴招,南湖書院目前師資不足,她和傅山長商議了,七月的時候,酌情招收二十上下的收費學子。此刻,卻是哪個都不能應下的。
祭祖時,傅山長跟在了五老太爺身后,大老爺也站在了嫡支的隊伍中。
往年祭祖,嫡庶分開論,今年卻是按排行。傅家兩個兒子,得了這樣的看待,又在妻子的枕頭風下,對母親不滿起來。但是視線落到錦衣繡袍、腳蹬皮靴的傅振商身上時,難免有些抑郁。
冉家兩年,傅振商別的沒學會,深刻認識到嫡庶的不同。但他最敬佩的人是冉墨云,是以,又最不把嫡庶放在心上。嫡支的人有待他不好的,他渾然不在意;恭維他的,他也只當耳旁風。不過將將十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態度,所有人都說,六房又要出個不得了的人。
傅振羽聽了自然高興,揉著弟弟腦袋,贊:“好弟弟,長進了啊!”
傅振商知道原委后,高冷道:“咱們讀書人最要緊的,是學業,旁的都是虛的。”
傅振羽朗笑出聲。
咱們讀書人……
好吧,傅振羽決定,以后給冉家送禮的時候,多送一些。
初二又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這時候,傅家直接去林家,再從林家去南湖書院,便不再傅家堂這里待著。今年在五老太爺的挽留下,答應多留幾日。
好在林老太太一家也回了老家過年,要不這一來一回的,一整日就沒了。
初三傅家六房宴請族人,傅家四口吃過午飯,便匆忙離開。
六房的宅子,就是最儉省的三進小院。后罩房做糧庫,頭一進倒坐放著陳年舊物,第二進正房加東西兩廂,滿打滿算九間屋子,便是要請客,都沒地方擺桌子。
小二房只有一進,卻也是九間屋子,且廂房不曾隔斷。
傅振羽想著這幾日的情景,覺得少說得來十桌人,便提議去小二房那里擺飯:“同樣九間屋子,我們家人少,擺在我們家吧。”
傅山長自然聽閨女的,大老爺因為愧疚,沒反對。
定下主意,傅振羽接了桃李不言、蘇大娘和兩個打雜的仆婦過來。院子架棚子起臨時爐灶,東西兩廂分開,一邊女客,一邊男客,正堂再擺一桌,共計十桌。
蘇大娘在眾人的幫襯下,忙活到子時,方將備菜做好。連日奔波,傅振羽直接攤在床上。
原本說好二房出錢,由大房操辦的,結果傅振羽一句長房容不下,將宴擺回二房,大太太不痛快。早早趕了過來,瞧見那成堆的肉和魚,咋舌:“哪就這么多了,吃不完可不就糟踐了!”
十桌是傅振羽的預測,林氏總和閨女計較,也是知道自己不如閨女的緣故。這會兒見大嫂子找事,翻身的林氏忘了母親的叮囑,滿不在意道:“這會兒天冷,東西放十天半個月也不壞。他們不來,嫂子只管拿家里吃去便是。”
大太太打的就是這主意,連今日早飯都是:“我想著過來幫忙,早飯都沒來得及做,這么多東西,叫那個廚娘隨便做一點,一起吃吧。”
傅家就這么點地方,傅山長聽見這話,尋思又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小羽,你安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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