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種掩飾顯然達不到保密的目的。
聽到里面閂上門的聲音,岑大妹和貞繡珠緊跟著就湊到門邊側耳傾聽。
古嬸兒和申大娘當然也坐不住,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靠近廂房門邊。
吳婆子見狀也走到廂房門邊去。
貞錦衣本就離廂房較近,看她們都靠過來,心念轉動,反倒慢慢往堂屋門移去。
岑大妹忽然一挑眉,問貞繡珠:“什么是‘暗門子’?”
她雖壓著聲音,但堂屋內無人說話,大家都聽到了。
貞繡珠臉上顯出疑惑之色,搖了搖頭。
古嬸兒和申大娘互相看了一眼,卻并不說話。
又聽里面貞三更忽地提高了嗓門:“哪會!這話可不好亂講的!”接著聲音又低了下去。
貞錦衣可比岑大妹她們知道得多,看秋生叔剛才的神情,再一聽這話,便明白過來,想必申家在縣城做的是暗娼館的生意,秋生叔看到申大娘就認了出來。
怪不得申家這么急著下聘敲定“親事”,又這么急著帶人走,自然是怕夜長夢多。
這時古嬸兒已忍耐不住,敲著房門高聲道:“秋生!藥可以亂吃,話可不好亂講的,拆人一樁婚,如拆一座廟。人家結親可不關你事,你莫要拿著沒影的事亂說!”
話沒說完,廂房的門便打開了,貞三更探出頭來:“古嬸兒,你且進來說說明白!”
見此情形,貞錦衣就知道古嬸兒定然知曉些內情,只是欺貞家處于偏遠地方,不便打聽,有意瞞了他們。
原來申家還不是一般的火坑,貞錦衣心頭大急,見屋里眾人此時的注意力都在廂房內,正是個空子,拔腿沖出堂屋門向外跑去。
屋檐下那兩個男人正在吃東西,見她忽地跑出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眼看她奔出院門,手中還端著碗。
貞錦衣快步沖出門外,不停步地向著鄰鄉的方向跑。
此時她心里的想法很明確,一旦被申家帶去,不管是真的做童養媳還是扔進暗娼館,這輩子都算完了,現在她唯一能指望的是馬上到舅舅那里求救,若是舅舅趕過來,能在路上遇見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她又忘了這個身體實在羸弱,跑起來速度既慢,耐力也差。
院里的人反應過來,來不及再掰扯什么,很快就追了上來,而她才剛剛繞過兩個院子。
就聽到后面貞三更的呼喝:“三丫!不許跑,快回來!”
以及申家兩個男人的聲音:“不要跑!站住!”
她不敢回頭,耳聽呼喝聲越來越近,心頭大急,腳下更是酸軟乏力。
忽聽貞三更一聲暴喝:“不許跑!再跑,我打不死你!”那聲音幾乎就在腦后。
貞錦衣只覺頭一暈,似乎穿越前導致她暈倒的低血糖癥狀又出來了。
她甩甩頭,一抬眼暼見前方不遠處道路邊有一口水井。
她把心一橫,沖到井邊,雙手攀住纏井繩的木架,抬腳蹬上齊大腿根高的石砌井沿,手腳一起使勁,便站上了井臺。
回頭看時,貞三更和申家兩個男人已在離她不過三五步的地方,遠處貞繡珠扶著岑大妹急急奔過來,古嬸兒也跟著往這邊來。
見她站到井臺上,幾個男人愣住了,便停住了腳,一時不能決定要不要上前拉她。
貞三更急吼吼地叫:“三丫,做啥呢!快下來,跟阿爹家去!”
貞錦衣冷笑道:“家去?你不是把我賣了嗎?去哪個家?”
貞三更從未見過小女兒如此神情,不禁有些詫異,但只愣一下神,又恢復了一家之主的威嚴或曰固執,喝道:“阿爹給你尋婆家,你跑什么?哪家兒女的親事不是當爹的做主?”
說著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拉她手臂。
貞錦衣兩手攀住井架,跨一步繞到井架后方,大聲吼道:“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
她倉促一跨,并沒有踩穩,半只腳已踩出井沿懸在水井上,見貞三更不再往前,又道:“你把我賣給開暗門子的,那能是當真找婆家?你現在退了他家的錢,我就回去,不然我就跳下去!”
因他們鬧出的動靜太大,鄉里沒下田的老人小孩兒們,都聚過來看熱鬧。
貞三更見眾人圍觀議論,深感沒面子,怒道:“你敢,你敢跳我打死你!”
貞錦衣啞然失笑:“我跳下去看你怎么打死我!?”
說話間,岑大妹扶了貞繡珠的手急急地追過來,古嬸兒也在后面緊跟著。
聽她這樣講,古嬸兒忙堆起一臉笑,柔聲勸說:“閨女,有話好好說。你放心,申家大娘待人最好的,你過了門,絕不虧待你,定然當自家女兒一般養活。你不要聽了旁人亂講的話胡思亂想,那些人知道個啥?快下來,先家去說話。”
岑大妹也忙勸著:“聽話,快下來!快下來!有事家去再說!”
貞錦衣站在井臺上,便高出眾人一頭,見一大堆人圍著自己,她掃視一下,看著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的憤怒,有的驚訝,有的急迫,有的關切,有的好奇。
她腦子里突然冒出“跳樓秀”三個字來。
從前看到這類的新聞,她還嘲笑過那些作秀的人,其實根本沒膽量跳下去,不過是拿自己的命來威脅別人。
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樣的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到此時,她才體會到了走投無路,又進退兩難的境況。
感覺到半懸空的腳被井沿硌得有點難受,貞錦衣微微挪了挪腳想站得平穩些,哪知井臺上青苔濕滑,她這一挪動,腳下忽然一滑,身子失去重心便斜倒下去。
她心頭一驚,手指忙緊扣住井欄,卻忽覺腰上一道大力勒住了她,將她的整個身子往后扯去。她抓井欄的手指被扯得生疼,整個人立時從井臺上被扯下來,似乎就要往地下摔去。
然而她還沒回過神,雙腳就落了地,站穩之后,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掉在地下,而是被身后那個人扶住了。
她側身扭頭看,身后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穿著黑褐色的短衣長褲,頭頂系著方頭巾,卻并不認識。
“死丫頭!搞什么事!”
貞三更一把將女兒抓過來,舉起手就要往她頭上打去。
那救下貞錦衣的男子一抬手便攔住了他的手臂,大喝一聲:“做什么!”
隨著他這一聲吼,一群穿著和他同樣衣衫的男子從人群之后一齊擁了過來。
圍觀的鄉農們連忙向旁邊避開。
這時,一個柔和的男中音傳了過來:“有話好好說,不要打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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