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賣個關子,臺下的人果然都伸直脖子,尖起耳朵等下文。
說書人拍了下手板,續道:“各位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衣冠規制如何,錦官院的大人們豈能不知?圣上和娘娘們也非日日穿得織龍繡鳳,宮中亦有旁的女宮,況且還要預備賞賜臣工和進貢藩國之需。如今拿出來競賣的,全都是花色并不犯上的錦羅綢緞,皆是未裁制的整料。除織錦和紫料須四品以上,其余的各位官眷盡可放心穿用。眾位商家更勿須擔憂,買去按品級供應給客人即可。”
進場的人都不是無知貧民,多少了解些錦官院貢品的用途,現下聽他擺明了來講,仍是顯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賞賜用的錦緞,當然在花色上是沒有受限之處的。其實就算有一點,這些人也未必在意。
即便不能公然穿出來,難道還不能私下在自己屋里放兩個?今日品級不到,難道以后還不能升上去?自己穿不得,就是拿去送禮,也是極有面子的嘛。
而如今這樣的機會可是錯過了就不知幾時才能遇得到了!
那可是原本要進上的貢品啊!
且不說有可能是宮中的貴人們日常穿用的,就是圣上的恩賞,那也不是等閑的臣子能得到的。
商人們就更加不在意了。
能進這里面的,不是開商行的巨賈,就是經營老號大店,專門供應大戶人家的名商,客人中自然不乏有資格穿用的。有的商人還是販去海外,更勿須顧慮這些,反而唯恐所買之物不夠珍稀、不夠名貴。
說書人還在上面講:“競賣的綢緞只在臺上掛出樣本,標明數目,買者必須按此數目全包,概不分拆零買……”
下面堂廂的商人就有人耐不住催促:“這些規矩我們都懂得,告示上早寫過了。快取出貢品來吧!我們好出價。”
其他人也出言附和。
說書人往樓上一間小間看過去,里面的人點點頭,他便笑道:“好好,各位想是等不及要看這些珍貴的物事。來!”
招招手,臺上一通鑼響,兩個青衣小倌抬出一架大紅薄綢,輕輕放到臺中間。
說書人敲下手板,指著說道:“各位看官,此乃內造水紋紅綢!遠處的大約看不清,前座的客官當看得到,這上面織有細波水紋。宮中以此為年節掛紅披彩之用。尋常人家也這么著,不免有些暴殄天物。此物幅寬四尺,裁衣裙,或做帳幔,都極好看。各位莫看這邊上有些發毛,那是裁去了貢上的織局與督造臣子的姓名,可不是織壞了的喲”
下面有性子急的便喊:“莫啰嗦,快說數目!”
引得被邊上的差役揮棍喝止。
說書人看了看綢角上別著的一張字條,向臺下說道:“此紅綢每匹幅寬四尺,準長十丈。總數一百匹,起價三兩白銀一匹。出價者請取桌上的紙條,寫上出價數目和自家姓氏,商家寫明字號和東家姓名,莫忘了,還須寫上你們從布政司領的銘牌上的號數,寫完折好,遞予旁邊的小二。”
這樣的物品官眷們是沒什么興致的,二樓上悄無聲息。
眾商人卻都有意爭這個“開門紅”。大家想知道別家的出價,以便心里有個底,卻又怕旁人偷看到自家的價錢,一個個遮遮掩掩地寫了。也有自己不寫的,悄悄在桌下捏了自家賬房先生的手,暗暗比了價錢,讓賬房寫好遞給小二。
幾個小二來回跑著收了,送進后臺給錦官院派來的賬房計數。
等眾人交完紙條,臺上又抬出另一種綢料,說書人講解完,又叫出價。
此時后臺的賬房也把寫了價錢的紙條統計完了,除了有兩家沒寫齊號數,出價作廢,統共有二十三家商戶出價。最高者一匹出到了八兩,比底價高了一倍不止。
臺上一宣讀結果,下面一片嘩然。
小倌將綢角上掛的字條取下來,交到出價最高那人手中,以示這批貨品歸他所有。得到字條的也可憑了這個,在散場后拿去錦官院作為核對取貨的一個憑證。
眾商人紛紛恭喜那商人拔得頭籌,那商人站起來四下拱手,喜得滿面紅光,跟中舉一般。與他同桌的一個高鼻深目的外藩商人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一把拉過他來猛拍他的肩膀。
消息傳到墻外,外面即使不懂行的,聽說三兩的東西賣到八兩,這一宗貨品統共要賣八百兩銀子,也都跟著大呼小叫,深覺不虛此行。他們雖然只是站在外頭聽,但也算得上是親身經歷啊,這大的場面,回去可以吹幾年了。
頭幾批的都是大宗的尋常貨品,初時聽著新鮮,多聽幾個就不覺出奇了。
中間又出現了兩回幾家商戶出價一樣,須重新寫價,過程拉得有些長,圍觀者就有點無聊。
冬子瞄了半天沒見著一個女子,直起腰打了個呵欠,忽覺跨在墻內那條腿上的褲角被拉扯了幾下。
低頭看去,內墻根站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身穿淡綠衫子,正昂頭對他說什么。
此時正巧一陣鑼聲響,蓋住了她的聲音,她像是提高了嗓門兒又說一句,耳畔的銀亮小圓珠不住晃動。
發覺冬子還是沒聽見,睜大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少女用力拉拉他的褲角,又做了個“下來”的手勢。
冬子算是看懂了,望一下墻內沒有兵士差役,將外墻的那條腿一收,雙手扒穩墻頭的磚塊,哧溜一下溜進墻里。
少女伸手相扶,幫他站穩身子,問道:“冬子哥,阿舅跟你一起來的嗎?”
臉對著臉,冬子這才認出來,這少女正是他們此次上省城要找的人,他的小表妹貞家的三丫頭錦依。
他連忙應道:“你是三妹妹?我們一起來的呢,我阿爹在外頭。”
貞錦依點點頭,遞了件短馬甲到他手里:“快穿上,跟我來。”
冬子邊跟著她走,邊慌忙套上。
貞錦依又塞了個硬梆梆的小方牌子在他手里:“拿著這個。”便拉了他快步往里走。
一邊走一邊挨近他耳邊小聲叮囑:“若有人查問,你就說是織造局派來送東西的。”
先前撞過冬子那人看他跳進去,睜大眼“耶”了一聲,再看到他往里走更覺驚異,抬眼瞄了幾下,瞥見一個差役,忙揮手叫道:“差爺差爺,有個鄉下佬溜進去了!就在那里、那里!”
那差役順他指的方向一看,幾步趕過去攔住:“哪里來的?敢胡亂闖!”
貞錦依忙搶先解釋:“差爺,我是織造機房的,是我們房主叫他送東西來的。”
說著先亮出自己的腰牌給差役看:“我老早就來了,在里面核查貨品的標識,因有幾樣東西沒齊全,開市前就遣了人去外面要。還好趕得及,不然等一會兒競賣時上不了臺就饑荒了。”
說著,暗暗向冬子使個眼色。
冬子忙學著她的樣子,把貞錦依剛剛塞給他的牌子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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