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監將干果揣起，手掌向上一接，就覺出紙下面硬硬、圓圓的幾枚東西，忙雙手捧住，快步往里走。

走了幾步，瞅瞅四下無人，方將紙下的大錢收了，捧著那紙方勝去了潭典簿的屋子。

潭典簿聽說有鄉下的表侄兒找來，一下子想不起哪有個“姓貞的”遠房親戚。

待把小內監拿來的方勝打開，竟是寫著橫橫豎豎的字組成的方陣，還用不同的顏色標了幾道回環交叉之處，抬頭寫有“回文璇璣圖”五字，這才明白過來，看著菽葉問道：“你是貞……呃那個貞家的？”

收起紙來，將屋里的內監、長隨打發掉，潭典簿方問道：“你是貞娘子家派來的？是她家里有事？”

菽葉聽他說話明白，便也不兜圈子，直接了當，將錦衣織繡館被查封，館中掌院教習被抓，連貞錦依的夫婿也被京兆尹衙門扣押等事說了。

最后又央告：“我家主人正在外設法，只是傳不進消息到宮里去，故而特派小人來這里。也就潭爺您能出入宮禁，請您好歹帶個信兒給我們七奶奶，讓她知曉外頭的事才好。”

潭典簿在屋中踱了幾步，說道：“帶信兒是不難，只是，把外頭的煩心事告訴你們奶奶，倒讓她不能安心做事。況且宮里規矩，宮中人是不可與家人通信的，這……”

本朝的皇宮是占用前朝的宮殿稍做翻修，自立朝時，宮里依的亦是前朝定的規矩，入了宮的人，無論嬪妃宮人還是內監們，從此就是皇家的人，再與原來的家里無干，便是家中有人病了死了，按例也是不能隨意傳送消息進去。

只不過這規矩太過不近人情，實際有點地位的嬪妃或職位較高的內監女官，跟家里有音信往來是常有的事。

到后來，有些深得圣寵的妃嬪內監，家中有婚喪等大事時，往往能得到特旨，讓家人進宮報喜報喪會個面，甚至家在京城的出宮回家一趟也不是沒有。

所以潭典簿雖有些躊躇，也沒覺得多么為難，只在心里衡量這事做得做不得。

看出他的神情有些松泛，菽葉忙道：“我們七奶奶并非宮人啊，乃是輪班服役的工匠，前兒過年時宮里還放假呢。就是傳個信兒，想也不算不講規矩。況且織繡館也是得了皇后娘娘許可建的，那些人封了織繡館，豈不是不給娘娘面子？”

看著菽葉忿忿然的樣子，想想那些外臣，成天揪著宮里織造做衣服這點事，三天兩頭地找岔兒，內染織局前些日子還被彈劾，搞得他們這些做事的人也一驚一乍，受了不少無端的驚嚇，潭典簿不由得生出同愾之心來。

停住步想了想，說道：“既是貞娘子家里的事，咱家便擔些風險，晚間正要進宮回事，就幫你們傳這個信兒。只是，再有旁的事咱家可就幫不上了。”

菽葉滿臉感激地說道：“多謝潭爺了！有您這話，小的就沒白來一趟。”說罷跪下磕了個頭，站起身道，“小的還要回去告知家主人，這就告辭。”

潭典簿也不虛留，自去開了門，吩咐長隨送他出門。

菽葉回去如何回報不表，潭典簿這頭倒還真沒耽誤，傍晚關宮門之前，便去了內城找到黎掌司。

雖是答應傳信，但是他并不敢當真直接去跟貞錦依說。為免弄成“私相傳遞”，先來跟上司要個主意。

黎掌司聽了他的問話，頓時拉長了臉：“老潭，你也是宮里的老人兒了，怎的連這點事還要來問我？”

潭典簿微微呆了呆，又賠笑道：“若說宮中的規矩，宮人外頭的家事兒本不該傳遞進來，然則這似已不是貞娘子一家的私事。織繡館好歹是皇后娘娘應允過的，是過了明路的織繡制衣的作坊，地方上要封就封，說抓人就抓人，倒像是沖著京城織造行來的。故而卑職就有些拿不準，特來跟掌司大人稟報，您瞧要不要知會知會內官監？”

黎掌司撇嘴道：“查封個把作坊店鋪、抓個把人，京城里哪天不出幾樁的？不外乎京里那些衙門過年過節花銷大了，尋點事由問有錢的商戶們找補些回來。繹家要是識相的，送點銀子去就罷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京里的織造行是他們能動得了的？上回那事還沒得著教訓不成？一個府尹怎會有那樣膽子。

“貞娘子現在針工局呢，那邊忙成啥樣你還能不曉得？咱們這會兒跑去跟她講這些事，針工局的人知曉了，反要怪咱們不懂事了。眼見大典就到了，正在緊要的口兒上。真要為這些個擾了那邊的正經事，你我能擔當得起？”

潭典簿默了片刻，只得說道：“是卑職慮得不周。既如此，先不忙傳話過去，且過了大典再說。”

言下還是留了個尾巴，至于如何把握，已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再說黎掌司，話雖這么說，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待潭典簿離開之后，又把楊內侍叫了來，悄聲吩咐道：“去御馬監說一聲，和外頭的掌班、檔頭們打個招呼，叫他們看著點兒，京兆尹那里是為著啥事，若只是為著撈錢就罷了，可別有什么大動靜兒。”

皇宮的防衛本有近衛羽林軍負責，京城的安全則有九門提督管著，可正昌帝仍覺不放心，近年又擴大了御馬監，不但在皇城、京城，就是在外省也派了提督，隨時巡察官員百姓違法之事。

其本意是以監察兇案、謀逆為主，讓皇帝即使身在深宮，也能知悉京城及各地的防護。但后來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會呈報上來，到此時御馬監人強馬壯，已相當于皇帝與內府的耳目。

一個六品掌司，按說是調不動御馬監的人，然而黎掌司畢竟背景不同，御馬監的提督也不能不賣他個面子。因而楊內侍過去一講，那提督只說：“小事一樁。”立即命人明日天一亮就出去說與外頭的掌班們留心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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