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的人如何查事,怎樣回報,處在深宮之中的貞錦依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現在只知道,宮中差不多的人都在祈禱太后的身體趕快康復。
就在封后大典近在眼前時,太后忽然抱病。雖說老年人身子不適是常有的事,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就不太妙了。
要是她因此不能在封后大典上露面,大典即使勉強舉行,仍不免留下些陰影。
萬一她的病勢再有加重,對于才剛晉封的新皇后的名聲是極為不利的,連帶皇帝封后的決定說不定都會受到一些人的置疑。
所以,雖然太后傳諭說不叫皇帝皇后去行宮侍疾,但自打得知這個消息,一連三日,新后都率領后宮所有妃嬪采女在齋宮齋戒祈福。就是宮人內監人等,每日當差的事做完,也要抽點工夫上個香。
唯有她們這些外頭召來的工匠,不需要去管旁的事,一門心思仍是預備著大典要用的東西。畢竟并沒有任何跡象表示大典會延期或取消,其實就算大典延期,該做的工夫仍然是要做的。
皇帝皇后及太后的禮服、常服,包括將要代母行禮的八公主的衣服,早在此之前就已制作完成,只是皇后的衣飾在試過之后又略有些改動。
其他妃嬪也有不少向針工局遞過話,問能否叫外頭來的師傅們改一些樣式。
郝副使雖知她們的意思,只不過皇后早明示過,貞錦依等人只能做帝后的東西,不可調去做別的。故而盡管諸物已齊備,郝副使也不敢把其他嬪妃的衣物給貞錦依做,頂多只讓她看看樣式,略做指點。
因而臨近大典之時,別的人都忙得沸反盈天,唯獨她和同被指定為專帝后預備著的幾個匠人,反而比往常還要閑一些。就連織錦司也不再來請她過去幫著弄什么花樣或織法。
最后這幾日,貞錦依她們幾個只做了幾件衣領、蔽膝、抹額之類預備更換的小物件,余外的時間便是把已經做好的禮服再拿來檢查檢查,細看看有沒有線縫不細密,脫線掉針,或別的什么疏漏。
這日傍晚,郝副使忽然派了人叫貞錦依去他那里,說織錦司送了件織好的料過來,讓她斟酌著看能做出什么成品。
貞錦依有些奇怪:近來織錦司織好的衣料都是依著之前的計劃進行的,哪種料用來做什么,早就定下來了,織好只管送過來,針工局自會分派裁剪制作,根本用不著多做商量。這會兒突然織出什么出奇的東西不成?竟然會不知如何做法。
她揣著一腦門疑問跟那長隨進了郝副使的屋子。
一進門,就見桌上確有個攤開的包裹,里面是一匹長長的紗羅織雀絨。
這樣的東西本是預備了做拖地長披的,且皇后須用的已經做了兩套擺在那里,此時又送兩匹來,不知何意。
郝副使見她進來,示意長隨出去。那長隨立即退出,并順手把門關上。
郝副使這才指著那紗羅道:“織錦司還真是勤力,這么快又織出一匹送了來。只是皇后的大衫早做好了,咱家想著,要么做點別的,要么給圣上或者太后制個什么。一時拿不定主意。貞娘子你向來法子最多,故而特請你來瞧瞧。”
貞錦依走到桌邊,伸手略翻了翻,跟之前的紗羅織物差別不大,只是底色仍為大紅,且沒有織繡金龍,而是祥云鳳紋。
于是說道:“太后和皇后的紗羅罩衫都已齊備,僅此一匹錦,也做不了什么大東西。倒是,八公主還未有紗羅之服,不如給公主裁一件外衫。”
此紗羅為云鳳之紋,擺明了并非太后皇后所用。
之前貞錦依在織錦司時,一門心思只考慮到皇后的服飾設計,并沒有留意過其他,實際上僅此一樁事已頗費心神,因而別人也沒拿別的事來擾過她。就是太后的紗羅衣料也是織錦司自行換了玄青底色,加了龍紋織成。
這應該也是織錦司后來在從前織的紗羅錦的基礎上做了些改動,以便于要代母行禮的公主穿著。
果然是考慮得很周到,不愧為慣在宮中當差的。
看出這東西的用途,貞錦依也不可能提出別的意見來。
這說法完全不必動用什么心思,但郝副使仍是笑著贊許:“果然是貞娘子,你這主意最是恰當。”
指指桌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說話,又似閑談一般說道:“自去歲冬天以來,聽說京城之中也時興著在衣裙上外罩紗羅。甚或有人還想跟內染織局打聽絞羅錦是怎樣織的。只可惜這東西太過金貴,宮中都沒有幾個人會織,內染織局連片零碎頭子也沒法挪出來。”
郝副使向來與針工局里的人只談公事,從不廢話其他,這時忽然和她聊起閑篇兒來,貞錦依更是詫異,只覺得這一趟透著些詭異,卻猜不著他的用意。
待他一句話說完,索性問道:“郝爺有什么話只管直說就是,咱們辦的無非是宮中差事還有何顧忌不成。您叫妾身來,所為何事?”
郝副使嘿嘿一笑,擺手道:“并沒什么事。咱家只是白感慨感慨,世人但凡說起‘宮中的’,都羨慕得不得了,外頭買不著一樣的,便是略相近相似的也是供不應求。就是為了這紗羅錦吧,聽說前不久外頭有個什么織繡館會做,鬧得無數人蜂擁上門。哪知樹大招風,竟惹下禍事,被人告發僭越,還有別的什么罪,讓府尹大人給辦了,竟將館門封了,只是里面的人沒有全都抓去,但領頭的也沒跑掉。”
貞錦依聽得心頭大震,猛地站了起來,原來這才是郝副使找她來的真實目的。
郝副使仍然不動聲色:“你們手上事多,咱家不同你多說,且把這匹錦帶了去,從速裁制好。”
貞錦依明白過來:郝副使如此隱晦,只當是閑談說起,便是不想表露出給她遞信兒的意思,就是將來有人問起,她也不能把誰告訴她這個消息的事說出去。
于是強迫自己控制住激動的情緒,對著郝副使深施一禮:“多謝郝爺關懷。妾身自有分寸,必不能誤了大事。”
抬眼看到郝副使了然的眼神,知是彼此心照,便收拾起桌上的包裹,再沖郝副使蹲了蹲身,方才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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