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往往像剛出籠的熱乎包子,熱氣總有散去的時候。
這周六,林深和葉窕一起過來探望姜曉棉。
林深一來就各種悔訴慰問:
“曉棉,對不起,如果我不提出去咖啡館打零工的主意,你就不會這個樣子了,那個壞壞的顧客獲罪了,也算是我心里好受的一個小安慰,你快點好起來就雨過天晴了!”
“醫生說你只要好好配合,恢復期會很快!”
“曉棉,你想吃什么,以后我每次都給你帶過來!”
吧唧吧唧的話,姜曉棉笑摸了一下她的手說:“我怎么會跟你計較呢,人生總要承受旦夕禍福。”
“曉棉,我削個果子給你吃吧!”葉窕在旁邊說著拿起水果刀,利索地削了一個嫩澀的柿子。
這個聲音令姜曉棉扭頭仔細側向聲源,話里帶些意外,“葉窕也在么?”
那一聲呵樂笑回答她:“是啊,我也在啊!”
姜曉棉自想葉窈平日里有些陰冷話尖,但是葉窕卻截然相反,笑臉歡話,雖只認識少許時日,她就有來探望的情義,真心實意的心腸不似某些人光有表面做派的功夫。
聽姜曉棉問起,林深拍了一下腦袋,忙說:“曉棉,剛剛一來我就嘰里呱啦,都忘記告訴你葉窕也在。”
“葉窕,謝謝你。”姜曉棉眨著看不見的眼睛,向她道了一句謝。
“校友嘛,相互照顧是應該的,吶,削好了!”葉窕說著遞給姜曉棉一塊柿子。
病房這邊閑言無需多敘,且再提起向冬漾,他上次曾答應過姜曉棉,有樣東西會交給她。
他翻開姜曉棉的畫本。
出于一個男人對愛情的自私,向冬漾原打算將拾到畫本的事情,從此不與姜曉棉坦白,讓它從她的生命里徹底消失。
那天在異木棉下,聽到姜曉棉對冼新辰說的話,卻讓向冬漾心中莫名橫生了一堵思過墻,他意識到自己藏畫本的行為可恥又可笑。
可恥的是這畫本藏掖在自己手里,像一件贓物;
可笑的是他自作聰明。
以為姜曉棉找不回畫本,念想會就此斷些,結果,事實往往相反。
把失物還給人家,如此,丟失的東西才不會被失主惦記一輩子。
向冬漾收拾了一下,直拿著畫本出了家門。
學校這邊,姜晚莞正攔著韓非然:“非然,你要去看姜曉棉嗎?”
韓非然點點頭。
姜晚莞嗤鼻一聲,使力將他拉回來,一腔話忿忿不平:“你別傻了,你沒看出來姜曉棉更在意的是向冬漾嗎?要不然這次她是為誰進的醫院,我已經看見向冬漾出了校門,你這時候去,就只能看到他們兩個如膠似漆!”
“如膠似漆”四個字落得洪亮刺耳。
韓非然對這樣的姜晚莞開始反感,一向溫婉的她很少會這樣發脾氣,而發脾氣的原因居然是阻止自己去醫院探望病人。
這個原因讓韓非然無法直視眼前人,他無奈將頭轉朝45°的角度,翻了個白眼,費勁地呼出了一口氣。
韓非然暴露著鄙視的態度,讓姜晚莞垮了臉色,松了口。即使勸不了他,至少可以退一步。
“那你晚點去吧,我怕你跟向冬漾有沖突。”姜晚莞只能這樣到此為止,她不跟著一塊去,只因不想碰見冼家人。
“我走了。”
韓非然甩手而去,一意孤行的態度,落得姜晚莞站在原地承受。
醫院門口外。
果然,冤家總會照面,情敵也總要碰面。
韓非然下了車,才來到醫院門口,正好看到向冬漾拿著什么書從前面經過。
只是向冬漾走得用心,沒有看到韓非然。
“哎呀!”
摔倒聲伴著叫聲傳來。
老太太拄著拐杖拎一袋子的蘋果不防地倒在地,頓時袋里的果子像越出獄的賊,灰溜溜地滿地亂跑。
急得老太太在一旁亂叫:“我的果子,果子!”
向冬漾看到這一幕,怎能視而不見,他把手中的畫本擱放到一邊,忙過去扶起老太太,又幫她拾起了蘋果,關切詢問:“老人家,您沒事吧?”
“小伙子,謝謝你,年紀大了,身體不靈活了!”老太太拄起拐杖站好,面帶慈祥,感謝的話音里疙瘩著粗老的語韻。
一袋怪沉重的水果,佛要送到西,好人要做到底。
“老人家,你是要到醫院里頭去嗎?我陪你吧!”
老太太擺擺手,搖頭對向冬漾指道:“我不去醫院,我去那個移花飯店,我女兒在那里做工呢!這不,今天從鄉下摘了一點果子要給她送過去哩!”
向冬漾順著老太太指的方向,醫院旁的確有個飯店,他又指著確問:“那個飯店嗎?”
“正是呢!”老太太帶笑道。
短短之距,不過幾十步之遙,向冬漾將畫本放到了旁邊的石凳上,提過果子,扶著老太太走去。
“真是謝謝你了!”老太太感謝著,腳步還是有些一拐一拐不利索,應該是剛才被摔的緣故。
向冬漾只囑咐她回去該揉揉腿腳,擦點紅花油,視線早離遠了身后那孤零零的畫本。
送著老太太到了飯店,向冬漾折路返回去取畫本時,畫本完全不見了蹤影!
嚇得他睜大了眼睛:“我剛才明明放在這里的啊!”
“怎么會呢,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怎么就不見了呢?”
向冬漾焦急的眼神四處張望搜索。
一位環衛阿姨走過,他擦著汗跑去問:“阿姨,你剛才是不是在這里撿了一本畫本,把它還給我吧,它不是垃圾。”
哪知環衛阿姨一臉茫然不知:“小伙子,你說什么?”
向冬漾指著石凳子重復了一遍:“就是我剛才放在這個凳子上的畫本,厚厚的一本。”
環衛阿姨搖搖頭:“這塊地我才剛來掃呢,沒有看見咧!”說完只揮掃帚繼續手頭的工作。
向冬漾生怕她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打開垃圾車看了一下,里面不過是些落葉和少量的垃圾,哪有畫本的影子。
“怎么會啊,不可能啊!”
向冬漾四處看看,再也沒有別的環衛工人。
他連忙詢問了保安,去了監控室。
結果,也是失望。
“先生,不好意思,因為你丟失書本的那塊區域處在盲區位置,所以無法查到。”
工作人員的話一下子否決了向冬漾僅存的希望,他堅持重復看了一遍,果真毫無音訊可查。
再回到事發地點,他心想著,就算被哪個路人或者孩子撿去了的話,那也是從大海里撈針,無處可尋。
正在焦急之際,韓非然背著書包出現在向冬漾面前,那一副橫眉豎眼,如視仇人。
韓非然冷冷問他:“你在干什么?為什么我看到你從監控室里面出來?”
一時的質問,向冬漾沒有抓到時間去想太多,“我只是丟了個小東西而已。”
“你丟了什么東西?”韓非然的質問繼續延生。
“沒什么,只是一個錢包而已。”
韓非然聽后,唇角的幅度在冷笑:“向公子不是家大業大嗎?丟了一個錢包也會這么著急,至于滿頭大汗嗎?”
向冬漾捏了一把汗,把謊圓起來:“只是一時沒有錢坐車回去!”
韓非然盯著這個人,心想他們曾經是很要好的兄弟,如果向冬漾肯坦白說出實話,也許他就會從書包里拿出寫有姜曉棉名字的畫本,還給他。
一個愣,一個憤,站在原地,沒有人說實話。
向冬漾是愣,韓非然是憤,將要燃起的怒火被林深打破。
“哎,你們怎么兩個怎么站在這里,不進去嗎?”
望去時,原來是林深和葉窕陪扶著姜曉棉出來走動。
聽林深招呼來人,姜曉棉伸了一下手欲要摸索,只是半天沒有接應,便問:“林深,是新辰哥來了嗎?”
韓非然看見姜曉棉雙眼茫然的模樣,超乎了他預想中的樣子,挪著難以置信的腳步走去,期望姜曉棉能看他一眼,好證實自己的猜想是錯誤的。
可他走近姜曉棉面前,如啞了口,說不出一句話。
大家也跟著韓非然的表情沉默著。
姜曉棉沒有聽到回答,又拍拍林深的手問了一遍:“林深,怎么不跟我說是誰來了?”
“曉棉,你的眼睛怎么會這樣?”
韓非然問起,讓姜曉棉的臉色變得凝重,但她還是微微故作欣然:“沒事,他們都說會好的。”
林深忙對韓非然知會了一個眼神,手搭在向冬漾跟韓非然的肩上背過身,悄聲囑咐道:“曉棉已經這樣了,你們兩個不要當著曉棉的面打起架來,不然我把你們通通秒殺在醫院門口!”
韓非然凝望了向冬漾一眼。
林深抬起手假扇巴掌威脅道:“姓韓的,尤其是你,聽到沒有!”
葉窕緩和了一下氣氛,笑著說道:“這下可熱鬧了,來了非然和冬漾,人家四個人都湊一桌麻將,我們五個人也該找個樂子玩一下才對呢!”說完后瞄了一眼林深,示意讓她幫腔。
林深見邊上立有一石桌椅,剛好五個位,便扶曉棉過去坐下,樂道:“我們四個人,一人講一個笑話,讓曉棉當裁判,如果誰講得不好笑,大伙今兒的中午飯就罰他包了,怎么樣?”
韓非然和向冬漾沒有出聲,葉窕連忙應著林深說的話:“這樣最適合不過了!”
大家圍著石桌坐下后,林深首先扯高了嗓子,比著手勢講起來:“我跟你們講個笑話,是關于陸小郭的,吶!那天活動結束后我跟楊厲收拾器材搬回放置室,然后陸小郭姍姍來遲。我就生氣問他‘臭鍋蓋,你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去偷懶去了!’你們猜陸小郭怎么回答我?”
姜曉棉在一旁等聽著,葉窕忙問:“他怎么回答你的?”
林深噗嗤一聲,回答還沒出口就先捧腹仰倒,緩了一下才說:“他去‘跑路’回來!”
驚得葉窕挑高了眉問:“那陸小郭干了什么要跑路?”
林深又咧嘴補充道:“我跟楊厲在那里狂笑,也是問他‘陸小郭你干了什么需要跑路!’,原來是他一下子口誤,原本要說‘跑步’,出口卻成了‘跑路’。后來啊,因為這個口誤,我們看見陸小郭就都笑他‘陸部長,你怎么又跑路了!’”
姜曉棉聽后也顯露笑容,唯有向冬漾和韓非然擠出幾聲笑,怪著別扭。
葉窕笑道:“來這兒的時候,坐在車上時剛好網刷了一個簡短笑話:有個人不小心從教學樓失足墜落,宣布當場死亡,惹得現場圍了一大群人。大家在為他整理遺物的時候,看到死者的手機五分鐘前有一條他老婆發來的未讀短信,翻開看時,短信內容是‘老公,你快去看,那棟教學樓上有人要跳樓!’。”
葉窕這冷笑話,似乎沒人笑。
姜曉棉聽到跳樓兩個字,臉色稍變。
而林深抖了一下身子,咂咂唇,“噫,這個笑話好冷喔!”
韓非然愣在那里,林深和葉窕一直在催他:“快點呢,輪到你了!”
“我...我還沒想好...”韓非然支吾著。
林深又轉看向冬漾,向冬漾也一臉蒙然,不知該說什么。
看著他們兩個同樣的表情不知如何解圍,葉窕便指手笑道:“那這樣你們就輸了,兩個大帥哥請客,我們口福不淺喔!”
姜曉棉聽著他們在一旁歡笑,自己又不方便,說:“你們去吃吧,我就不去添麻煩了。”說完要起身時,韓非然和向冬漾連忙去扶。
一個扶了曉棉的左臂,一個扶了曉棉的右臂,現場嘎然而止。
林深見此化解尷尬,自己出手去扶著姜曉棉,“那我們等冼大哥來了再走吧!”說后帶著姜曉棉進了醫院。
冼新辰來時,看到四個同學都在姜曉棉旁邊,笑著走來問候:“大家都在呢!”
“冼大哥好!”林深開口問了一句好。
“好!”
冼新辰提著食盒放下,打開盒蓋攪著熱氣對姜曉棉道:“這是白姨燉的老雞湯,曉棉,你可要喝完喔!”
湯的香味,在病房里一飄而散。
林深吸鼻“嗯”聞了一下飄香,“這香味惹得咱們該散了,餓魂都被勾來了!”
走時又見向冬漾跟韓非然木然站著,便拉他二人一同而去。
姜曉棉記得向冬漾曾說過今天有什么東西要給她,想要問時大家又都在,又見他沒有什么行動,也就不將這當回事,懶得問他。
一會兒,耳邊只剩下冼新辰的聲音,他說:“曉棉,你吃好飯后休息一覺,醫生說要多休息。”
這時候,姜曉棉才發現他的嗓音帶著沙啞,摸到他的手問:“你怎么了,感冒了嗎?”
“沒什么,就是喉嚨有點不舒服。”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姜曉棉一度關心的話,愛意總是遲遲不減。
冼新辰問她:“等會午覺醒后以后想去哪里,我帶你去。”
“那我想去白頭湖。”
姜曉棉說這句話的時候,滿懷開心在等回答。
冼新辰眉間還是藏了些猶豫,為她遮蓋被子的動作稍稍停下才繼續,“好,那你乖乖睡覺吧。”
“嗯。”姜曉棉滿足閉上了眼睛,笑出一臉安穩的模樣。
韓非然回到家,從書包里翻出畫本來看。
首頁有姜曉棉的親筆簽名,后邊一頁頁素描的人物,但凡有見過冼新辰的人,都能猜得出來。
“他?冼新辰?”
韓非然仔細翻完,整本厚厚的素描紙,至少有一百多張,看每篇素描留下的日期,最早已是十年前,黑白里夾著泛黃的紙張,末后的那幾頁,也是三年前。
不論是誰翻過這畫本,看見的不僅僅是素描畫兒,還有作者的用心,躍然于紙上。
男人的要強心,化成一縷怨氣擴散開來,肆意地膨脹著整顆心,使韓非然的呼吸變得痛苦難受,讓他在一座名叫“自尊”的懸崖邊上不甘示弱,垂死掙扎:“向冬漾從一開始就知道姜曉棉是他的‘素描女孩’,他一直都在欺騙我,瞞著我!好幾次質問他,他卻從不跟我說...為什么?上天為什么要這么戲弄我!向冬漾不過就是投胎投得好,可老天爺處處都在幫著他!就連姜曉棉,他也要搶先一步!”
攥著拳頭的手,硬錘在桌子上,差點沒有出血,韓非然扭曲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非然,你回來了怎么也不跟媽招呼一聲!”
韓母說著推開韓非然的房間,見他對著桌上擺的畫本發呆。
韓非然看見他媽過來,連忙將畫本合上收好,怒氣問:“媽,你怎么不敲門就推開了!”
這句話兇得讓韓母嚇了一跳,兒子語氣中罕見的怒意,讓她不敢再多問,順著事宜道:“既然回來了,就吃飯吧,中午我還留點剩飯呢。”
“好。”
韓非然緩應了一聲才出了房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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