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內,向冬漾回到房間,沉重地拉開窗簾,屋子就黯淡了好些。像是黑寂的夜有了引力,要把房間里的燈光都給吸走。他拿起手機打開姜曉棉的微信對話框,聊天記錄停留在哪天就說明跟她已經冷戰了幾天。
向母進屋來為他收拾去美國的行李,嘀咕道:“唉,你說這都發生的是什么事啊!讀大學的時候,早安排讓你出國,你偏不去,現在好了!如果當初早去,哪有現在的糟心事情!”
其實向冬漾也不是懶,畢竟他實在沒有心思收拾行李,拖拉著,最后母親不得不親自上陣。他在想,忙什么,后天才出發呢!
“冬漾,你這衣服少帶點,隨便帶點應季的過去,到了那邊有什么樣的買不到?多塞點特產帶過去,跟那邊的同學好好打點關系啊,一個人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
向冬漾在心里好笑,誰會在意中國的特產,那里的人一定以為樣樣都是他們國家的好!
“冬漾,去到了那邊以后,手機不要關機,每個星期至少要跟家里面聯系一次。還有,不要總是沉迷畫畫就忘記了吃飯…”
向母幫兒子熨燙好明天出發時要穿的衣服,又嘮叨起來:“洗衣服不要嫌麻煩,總是拿水一沖就晾上去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拿到洗衣店里干洗,每件衣服才穿了一個星期不到就變形了…”
向冬漾根本沒有太多的心思聽進去,一直拿著手機在等姜曉棉的電話或者是信息,“大一有晚自習要上,也許她還沒有下自習吧,再等等。”想完又阻斷母親的話,“媽,后天才去呢!你現在忙什么?”
向母嚇了一跳:“喔,浠焰沒跟你說啊?機票改簽啦!你爸也真是的,定那么趕的機票,坐三趟飛機不累人啊!我怕你累乏,你到芝加哥休息一天再飛RDU機場哈!只提前了一天而已,你明天十二點去香港轉機喔!”
母親嘮叨了那么多,只有最后一句被向冬漾聽進去了:“什么?改了航班?明天?”
向母把手中熨燙好的衣服疊放在床頭,看見兒子驚訝的表情就說:“那么驚訝干嘛?又沒有別的人來送你,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今晚你就安心睡早些啊!”向母囑咐完就出了門去。
向冬漾看著手機,仍然平靜地不能再平靜,一聲叮兒響也發不出。
“姜曉棉可真沉得住氣,難道我離開,她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嗎?”他想了又想,把手機扔在軟綿綿的床鋪上,然后進了浴室,把水溫扭朝冷水那一邊,“唰唰!”冷水澆頭下來,然后隱約聽到母親那句“喂喲,冬漾,別又洗冷水澡喔!”
“大熱天洗冷水會感冒的呀!”
“等下睡覺前喝杯牛奶助于睡眠!”
向冬漾又把水開到最大,再也聽不見母親的嘮叨聲。
姜曉棉胡思亂想地挨過了晚自習,她收著手上的服裝設圖,忽然被一只手搶了過去。
韓非然拿過設計圖后發出“嘖嘖”的聲音,“服裝風格過于大眾化,顏色對比度也不明顯,最重要的是人物比例居然不對稱,曉棉,這可不是你平日的水平喔!”
“拿給我,又不是給你穿的衣服。”姜曉棉說著一把奪了回來。
韓非然看她生氣了就笑著捧高作品:“不過你就拿這件去參加設計大賽,那成績也落后不到哪里去的。”
姜曉棉聽了不怎么出聲,仍然將那些設計圖夾好收起來。
韓非然也就不再拿她打趣,“我知道冬漾要走了你不開心,別說你,我也是不舍的。”
姜曉棉仍裝作不在意:“你不舍就找他玩去,他后天才走呢,明天還有一天,還來得及。”
有的時候,無意間說的話總能暴露他內心深處的思想,韓非然心想姜曉棉能說出這句話,她的心里估摸存著去找向冬漾的念頭。他瞥眼說:“把你手機給我。”
“要干嘛?”姜曉棉不地屑把手機拿了出來。
韓非然一撈過手機就翻出她的通訊錄,搜索向冬漾的名字,把手機舉得老高:“吶,我幫你打電話給他,咱們兩個把他叫出來。”
“你給我!”姜曉棉要去搶手機時他往后一躲,讓她撲了個空。
韓非然張大了雙眼,笑“嗯?”了一聲,“要么不想見,要么就是想單獨跟他見面?”
姜曉棉把臉拉沉下來,不接韓非然的話,假裝沒有聽到,轉身去旁邊架子上拿了一些布料來琢磨衣服設計上的問題。
姜曉棉的手機在韓非然手里震動起來,他悄翻看時,是向冬漾發的短信。
“曉棉,航班提前了一天,我們之間的沉默應該結束了吧,如果你還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我現在就在學校正門。來或不來,我等你。”
此時姜曉棉只專注于學習上的事,完全沒有發現韓非然在旁邊的異樣表情。
突然起了一個壞念頭,韓非然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他微微仰頭努力平靜,但是一顆心仍然跳動得厲害,澎湃在熱血深處的良心好像受到了波動。他把拇指重重地按在刪除鍵,遲遲才放開,收件箱閃了幾下后變成空白。又打開撥號鍵,一串數字代碼讓姜曉棉的手機無聲無息地處于關機狀態。
長南大學門口,向冬漾的等待石沉大海。
姜曉棉遲遲不見,卻見到了韓非然。
夜色里,星辰遲遲未升起。向冬漾看不清楚韓非然的表情,卻能聽清楚他口中的話。
“曉棉她不會來見你的,你走吧。”
向冬漾微微怔了一下,他還是懷疑自己聽力出現了故障,壓著嗓子再確認了一遍:“她親口說不會來見我的嗎?”
向冬漾說“不”字的時候加了重音,生怕韓非然沒有聽清楚。
韓非然點點頭,“難道是我的話不夠清楚嗎?”
向冬漾還是不死心,撥了姜曉棉的電話。
韓非然冷冷地動了一下嘴皮子:“我親眼看到她收到你的短信后把手機關機了。”
此時,如果天空中劃下一道閃電,肯定會不偏不倚地劈在韓非然的頭上。
向冬漾抬抬頭,高高的木棉枝葉暗影越發顯得夜色幽深,還有什么比這夜色更黑暗呢?是了,是話筒對面那個孤獨的女聲,一遍遍厭不其煩重復那句“稍后再撥”。
“好,我知道了。”向冬漾的表情從呆滯到痛楚,他把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在韓非然身上,顫抖的聲音好像特別不愿意接受現實,說:“非然,麻煩你告訴她,明天十一點,我在機場等她。”
向冬漾說完就邁開了步伐,也不等韓非然答應是否。
韓非然在他背后喊得很響亮:“向冬漾,我警告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出現了,今后我陪在她身旁,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別怪我把你當敵人。”
話里的宣戰氣勢,連黑夜都被震懾到發抖害怕。
向冬漾沒有再說什么,痛苦像燈光拖身影一樣被拖得老長,從學校門口到街頭,從街頭再到路口。
回家的路上,他每邁出一步就有一千句話在責備自己,“她既然已決心不再見我,為什么我還有一絲絲存留幻想的余地,眼巴巴地像個討飯的乞丐。三年了,就為“姜曉棉”這三個字將自己逼到無用、狼狽、乞求這等地步,而她眼里,心里,畫里,日記里,一心都是別人的名字…”
到了最后,向冬漾也不知道還能再怪些什么。
次日,長南機場,向家一家人在機場,向母對兒子總有說不完的囑咐,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地,比機場的廣播還要嘮叨煩雜。
好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可是它也會像人一樣離開。
廣播催促完了上一波航班,就輪到下一波。像一天過完了接著又一天,一個人走完了接著又一個人。
“乘坐長南航空HKG05的旅客請注意,你的飛機將在半個小時后起飛,請攜帶好你的隨身物品,準備登機。”
向冬漾往四周看去,找不到她的身影。耳邊重復一次又一次的航班催促。屬于他們的時間好像死到臨頭。
“冬漾,還在看什么呢,走了。”向母催促著拍了拍兒子的衣服,那高檔面料知名品牌的襯衫,明明什么灰塵都沒有,干凈地沒法再干凈,她硬是拍出了一手灰塵的樣子。
向冬漾長顧長盼著說:“媽,我再等等。”
向浠焰在旁邊揣著明白裝糊涂,“冬漾,快去吧。真正會送你的人,早該來了。”
“向冬漾!”不遠處一個呼喚。
咋呼呼的男音,很明顯,不是姜曉棉的呼喚。
陸小郭喘著氣匆匆過來,一臉差點沒斷氣的樣子,不滿地拍冬漾的肩膀:“老向,改了班次還通知地那么遲,你是想背著我們悄悄走啊?我下了課,飯都沒吃就奔過來,還好趕上了!”
向冬漾看見陸小郭孤生一人,就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含糊問話:“曉棉她?...”
“她啊,我不知道…”
向浠焰忙對陸小郭使眼色,插嘴說:“冬漾,沒時間了。”
向冬漾一直盯著入口的方向,好像能看出一朵大紅的木棉花來。可是沒有木棉花,也沒有她。只有一腳進一腳出的人流,多像時光里離別的兩個方向啊!
“我走了,再見。”
向冬漾說完挪著腳步,把行李箱放到托運處。然后輕松松光著手,腳掌沉甸甸地扭動,每走一步就會牽扯出一陣劇痛,像長了水泡的難受。
吃過午飯,姜曉棉走在學校里,低飛的蟲子總跟她并肩,好像要聊點什么;草泥旁,出洞的蚯蚓跟著螞蟻一塊歡喜地搬家;燥亂的夏季里浮動著木棉白絮的味道;層厚的云遮住了陽光,陽光雖然沒有透過氣,可還是襲來一陣陣悶熱,烘得皮膚微微出汗。
姜曉棉心想天應該快下雨了吧,今天下了雨好,別讓他明天走的時候下雨,那樣多不吉利。又想他明天十二點的飛機,去機場就那樣遠遠地悄看他一眼吧。
“曉棉?”姜曉棉被身后的林深呼喚后嚇了一跳。
林深尖叫起來,像看見天塌了一樣,“陸小郭都趕著去送向冬漾了,你怎么溜在這里!剛剛沒找到你,我還以為你去機場了!”
姜曉棉覺得天真的塌了。
“陸小郭去送他?什么時候的事?幾點的航班?”
林深撓撓頭:“幾點的航班我不知道,反正剛才在食堂,陸小郭打了飯都來不及吃,看了一下手機就急忙說去機場了。”
姜曉棉也不多說,拔腿沖出校門,校門口正停著一輛出租車,她也沒看出租車里面有沒有人就開門坐了進去,“師傅,機場。”
那司機像是剛剛睡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后在駕駛座上立起身子探出頭,懶懶地應了一聲,悠悠地駛向目的地。一會后,姜曉棉催了司機兩聲,那司機聽得不耐煩,回了一句“現在是上下班飯點高峰期,小姐,別催啦!我都被你催得超速了。”
上一分鐘的交通,還是車水馬龍,現在立刻癱瘓得水泄不通。
姜曉棉撥打向冬漾的電話,處于關機狀態,直接開了車門往飛機場的方向跑去。
“哎,小姐,你還沒給錢呢!”
乘客跑路了,司機連忙下車要追,可是也不能棄車去追那點小錢吧,他帶著埋怨的語氣回了車,看了一眼后座落下的手機,嘀咕起他的載客經驗:“載過那么多乘客,為了趕時間啥樣的都遇過,有人來不及要找零的,也有人逃票的,今天逃票落了個手機,以后還會遇到什么樣的呢?...”
從五月開始到六月天的夏季,長南總有落不完的棉絮,一路上白綿綿的飄絮灑落在姜曉棉身上,或劃落在她眼前;接著下起了一場綿綿細雨,雨水無情地打落半飄的棉絮,那些棉絮濕過雨水,有沉入泥土里,也有的輕粘在姜曉棉的發絲里,她的衣服上,或是她的鞋底。
姜曉棉跑了幾條路,像是跟時間賽跑,到底誰贏了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機場就在眼前,一腳踩進濕漉漉的地板就摔了一跤。
她也顧不得自己有多狼狽,拖著濕淋淋的身子像個瘋子一樣,往機場各個角落大聲呼叫著向冬漾的名字。擁擠的人群一群蓋過一群,以為過了這撥人群就可以看見向冬漾,可是一撥又過了一撥…
有工作人員拉住姜曉棉提醒:“您好,小姐,這里是公共場合,請不要大聲喧嘩。”
姜曉棉的語氣急躁起來:“請幫我找一位叫向冬漾的乘客,他是不是明天的班次。”
服務臺的工作人員查后說:“小姐,很抱歉,向冬漾先生于兩天前修改了班次,于今日中午十二點飛往香港。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了。”
“兩天前改了航班?”姜曉棉怔住在原地,忘記了跟人家道謝。
這一路上趕來,像一只飛燕驚慌失措地倒撲上趕,到頭來卻被澆了一壺開水,死亡前再掙扎不出什么來。她的身子軟到只有趴下的力氣,她多想趴在地上,沒有出息地哭一場。
可是這樣,說不定會被以擾亂公共秩序的罪名拘留。
外面的雨勢逐漸變大,姜曉棉走在雨里,剛才一雙極力奔跑的腿,現在抖到沒有辦法好好走路,再堅持走幾步,就有斷掉的無知覺。
“唰”一輛車碾坑而過,從坑里爆迸出來的水,差點要把瘦弱的姜曉棉撲倒。她就沒有再往前走,反正也迷失了方向。最后她坐在雨地里,伴雨,聽雨。
雨明明還很大,姜曉棉卻沒有感受到淋在身上的知覺,然后只聽見雨拍打在傘上的聲音。
姜曉棉看到站在面前的一雙腳,她還期待著什么,猛的一抬頭,還是一張失落的臉龐。
韓非然把傘移在姜曉棉頭上,他看到姜曉棉失望的眼神中,流淌出來的,或淚,或雨。這回,換他來淋這一場雨。
“非然,你知道他改了航班嗎?”姜曉棉話一出口,她才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都是寒冷的。
“我知道,我也以為你知道。”
韓非然的話給了姜曉棉一個重擊,可是她不知道韓非然已經習慣在欺騙與謊言之間周旋。
韓非然的耳邊不只有雨聲敲傘落地的聲音,還有姜曉棉嗚咽的聲音,“他沒有告訴我,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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