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棉思——獻詞
以你愛的花為名,賜我一世居所。
以你冠的字之名,贖我余生缺席。
—許辭涼
曲終人散莫過于這樣:
五年前,向冬漾出國,他的一切都要從頭來過。關于他的消息,大家知道的少之又少;
當年,姜曉棉是最后一個與葉窈道別的人,后來也沒有人知道葉窈的去向,葉家也不知從何時起漸漸從長南消失;
沒有情敵的存在,韓非然落得一心安穩地追求姜曉棉;
而姜曉棉對于韓非然,也始終沒有接受。
姜晚莞默望著韓非然永遠只轉在姜曉棉身邊,韓非然等了姜曉棉幾年,她就等了韓非然幾年;
代時騫把自己對姜晚莞的愛意隱藏起來,因為他有自知之明,隨著大學畢業,大家各奔東西,這份愛意,也漸漸沒有了著落;
姜晚莞討厭代時騫的程度,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姜晚莞也不會正眼去瞧他一眼。滿心想當白天鵝的女人怎么會俯身落目于一只俗陋的癩蛤蟆呢;
你們還記得李笑歡嗎?她給大家的存在感總是很不起眼,像彈到空氣里可有可無的灰塵。但是她當年一張退學申請書卻來得無緣無故。可幾乎沒有人在意這件事情;
大家也偶爾會想起葉窕。
葉窕,被刻在墓碑上的笑臉,她在大家看不到的世界里,與白色風信子為伴;
徐子凡呢?
當年,學校里也沒有再見到他的身影,聽陸小郭說他出國讀研了。
呵,這個書呆子,起碼還實現了他當初所堅持的夢想。但是五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到他。如果能再見,希望他蛻化掉身上那股書呆子氣吧!否則再遇見他時,都能想象出書本的腐朽味堵塞住他全身的毛孔。真是那樣的話,陸小郭一定會被熏吐的;
陸小郭與林深。
據可靠消息說,這對歡喜冤家的戀愛進度發出了落后的警報!兩人在學校整天吵鬧互懟,卻莫名吵的舒心,鬧得安穩;后來隨著陸小郭的畢業讓兩個人拉了一段距離,直到林深畢業,他們才偶爾碰面,吵回了當初的生活。
冥冥之中,想必月老偏愛他倆吧!為他倆系的紅線不僅粗牢,估計還打了好幾個死結!
每過一個年頭,姜曉棉對于新晉級的年份總會不適應。因為寫日期時,老喜歡寫成去年的年份。就有同事調侃說“呀,曉棉,你真會過日子,越過越倒退,怪不得年輕了!”
當天空劈下第一道春雷的時候,春雨就跟著來了;
當舊年的落紅埋進土壤碾成春泥的時候,木棉也就跟著開花了;
時光順著故事的脈絡,一圈圈嵌入樹樁里,藏在有截面才能看見的地方。
我們管那留下的印記叫作年輪。
管那些故事叫作青春。
那些脈絡叫作成長。
現在是2018年的三月。
姜曉棉來到二西城郊的希望小學,曾經廢舊不堪的二西城郊,從前有多貧窮,現在就有多始料不及的改變。
五年的時間里,這座學校已經是附近貧困人家的專屬小學,姜曉棉覺得小時候讀的貴族小學竟不如這里的十分之一。沒有誰穿著名牌華麗的服飾炫耀攀比,也沒有誰舉著哈根達斯讓人饞死;他們翻出破了兜的口袋,比比誰家老媽的縫補花樣好看;嘗到哪個同學帶來的咸菜豆絲罐好吃,放學后就纏著母親也要做一壇;誰不經意間用廢紙箱造出了坦克飛機,隔天就風靡了全校…
姜曉棉走到學校門口,那棵她種下的木棉樹,禿叉的枝丫像是橫斜在青春過季的年華里。她想它還在成長階段,會很晚開花吧。
噗嗤噗嗤的課外玩鬧聲,“噔噔噔”的聲音伴隨著計數。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掛了,輪到我們隊了...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這是他們踢毽子玩意。
正踢毽子的那個小孩子看見姜曉棉,立馬收了毽子歡笑:“曉棉姐姐來了!”
接著一群小蜜蜂嗡嗡似的童音全擁在姜曉棉身邊,嘰喳爭著講在課堂上的趣事。
姜曉棉笑問他們:“林深姐姐呢?”
有個孩子系緊了紅領巾后說:“她跟鍋蓋哥哥在五年級的教室里哩!”
鍋蓋哥哥?
這恐怕是趨近群體又貼切的綽號了,都是被林深教帶出來的!
“叮鈴鈴”
他們聽見上課鈴聲響起便都推攘回各自的教室,抹了把汗,齊列坐好。
姜曉棉上了四樓,整棟教學樓,要屬五年級的教室最歡最鬧,因為有林深跟陸小郭在里面代課。
代課?其實擺明了就是玩鬧。
姜曉棉走近教室窗旁,就傳來林深對同學們戲趣小郭的聲音,“這個鍋蓋哥哥數學都沒有及格過,當年大學畢業證還被學校扣了很久才拿到呢!所以啊,他教你們的話,只需要半聽著就可以了!不能全信!”
“鍋蓋哥哥把圓的面積算錯了,我們要罰他!”最后排的那個同學皮著起哄。
陸小郭閉眼垂頭笑呵地接受,誰叫他上節課跟他們比賽算數題,鬼畜地把圓的面積算成了3.14乘以直徑的平方呢?
那時林深就趣說“怪不得頭腦這么圓乎,原來在翻倍地膨脹!”
“那我就罰他擦一上午的黑板好不好!”
“好!”
林深把黑板擦攤到陸小郭面前,黑板擦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陸小郭一抬頭,攤震出的粉筆灰就撲準在他臉上。
“陸小郭,請接受你失算的懲罰!”
他噗了一下粉筆灰,沒辦法,誰讓自己還不如這群孩子呢!拿起黑板擦,把手臂搖張到最大幅度,裝出很賣力的樣子,晃頭唱著歌:“擦刷刷擦刷刷,上課不要給我開小差,下課找奧特曼打妖怪,試卷紅勾勾的知識財,爹娘樂開懷……”
“上節課教了你們數學,這節課就教你們古詩好不好?”
“好!”
林深手中的粉筆嚓嚓而過,同學們見黑板上寫道:《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他們輕聲念了出來:“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當中有人問:“林深姐姐,題目中的天山是什么山?”
陸小郭清了下嗓子,得意說:“天山,那可雄偉了,世界七大山系之一,橫跨中國和多個國家的山脈…”
林深把粉筆折半扔向小郭:“不懂的話就閉嘴!出洋相!”
那粉筆剛巧扔進他頂頭上那搓黃頭發里,像被一張網罩住。陸小郭搖了好幾下頭,粉筆才掉出來,大家都呵咯咯哄笑。
林深將整首詩寫得工整以后,敲重點向大家解釋:“是‘戴天山’而不是‘天山’,詩人李白還在這座山寺里讀過書呢!他去探訪山中的道士,結果沒遇到,轉而向我們描述了戴天山的美麗景色。”
“喔,這么說鍋蓋哥哥又錯了一回!”
陸小郭羞笑著把臉扭朝躲開。
稚嫩的口音,整齊的詩聲漸漸傳出: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雨濃。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林深帶著他們朗讀古詩,賞析釋義后講:“小時候我爺爺最愛李白的詩,我的‘林深’兩個字便是出自于這古詩之中,‘林深時見鹿’。”
“哇…”大家歡呼著明了。
只有陸小郭豎起眉頭,撇白眼,嘀咕:“分明一個賣盜版的婆娘,裝什么文雅人清高人士!”
不知道是出于默契還是林深長了一雙千里耳,陸小郭嘀咕得再小聲,他仍然被林深瞪了一個圓鼓鼓的眼神。
“林深時見鹿…”有同學發現了什么,舉手示意:“林深姐姐,好像這句詩把鍋蓋哥哥的姓也寫在里頭了呢!”
其它同學都被帶得念了幾句:“林深時見鹿!(陸)”
陸小郭順嘴念叨,“嘿呵,還真是呢!”
“噫!停!”林深駁了回去,拿紅粉筆圈出“鹿”字,“我都白教了是吧,每個人把古詩抄一百遍!下節體育課取消!”
姜曉棉在窗旁駐足聽課,他們的課堂氣氛太活躍,樂得視線離不開笑點,以至于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暖風呼過,綿綿煙雨飄斜下來,初起的薄霧濃云,像浣紗仙女故意落在世間的白紗,把萬物挽得忽虛忽實。蓄勢待發后,濃霧張著吞意的嘴狂猛襲來,可始終都被那抹紅沖破,姜曉棉便得意地笑。
她笑那片徒勞的白茫,怎么也藏不住那抹紅。
那抹紅,便是木棉紅。
陽春三月的木棉紅,花開一季又一季,總是不曾遲來。而故人呢?
的確,世間萬物都逃不開“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
曾有舊詩題:“君不見,黯淡溪流東復東,木棉花開生悲風。”姜曉棉心想:“他在那邊,應該沒有再見過木棉花吧。”想后下了教學樓,悄悄融入這場煙雨,與它親近。
小暖風呼吹成大風,還真冷起來了。姜曉棉能感覺到雨滴加速了跳脫的活躍,她伸出手掌,它又像綿細棉細的柔針化在手心里。再吸一下鼻,氣息中微附著木棉花的浸香。
姜曉棉聽到腳步蓋過雨的聲音,煙雨飄落在身上的涼意就被遮去了。熟悉的聲音,喚滿了她時光里的五年。
“曉棉,咱們回去吧。雖說過了冬,冷意還是要防的。”
姜曉棉轉過身,看了看說話的韓非然,他已不是當年學生模樣的打扮。從平民裝爬滾出的西裝革履,襯著那商業算計的頭腦,好像光憑行頭就彰顯出了他的才華有為;很快,他就要成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畢業拼搏了三年多就有不錯的成績,也算不辜負他家中的老母親。
唯一不好的一點,姜曉棉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記得在大學初識韓非然時,他那種干凈的眼神能讓人心安。時間久了,他的眼睛好像跌進黃河洗了一遍。如果跟他對視超過三十秒,姜曉棉就會誠惶誠恐起來。
她覺得這種慌張不該有,轉頭一想,可能學生被社會歷練了就是這樣的吧。
姜曉棉到了家門口,才剛把鑰匙伸進鎖孔,就被屋里玻璃碎聲唬了一跳。她想,下一秒,絕對是冼叔的罵聲。
“他既然不回來你們也別去找他!”
姜曉棉硬著頭皮打開門,看見“嗒”一聲,電話被扔得不是很中位置。
保姆顧媽連忙來清理地上的碎片,白勝雪重新端了一杯水讓冼父下下怒火,錘他后背:“別急,新辰也不過是性子急倔了些…”
“如果不是因為他,誰愿意等成老姑娘,沒有怨言地幫我打理公司!如果你是浠焰的媽媽,會把我錘死的!”
姜曉棉聽著冼叔的話,就知道冼新辰又為了愿好一意孤行。
這些年來,冼新辰為了吳愿好,婚事遲遲征求不到父親的同意。而向浠焰簡直是冼父相定的標準兒媳婦,像挖到寶一樣不肯放過。
向浠焰相貌才情樣樣好,能促進冼向兩家公司的發展,盛星也能添一位太子妃級別的得力領袖;而吳愿好,光憑她自小的病態,不說能否為冼新辰留下一子半女,就連她移植骨髓治療后不確定的病態,哪天隨時突發了多鬧心。
冼父人老了,小兒子連初中的年齡都還不夠,何苦弄個要人操心的兒媳婦,讓自己死的時候還憂忡著不能撒手。
為了這事,前些年父子倆的矛盾像打竄的火苗升級著,冼新辰幾乎到了不管公司的地步,這是他第一次任性。
白勝雪見女兒回來了就忙上來問:“曉棉,新辰有告訴你他什么時候回來嗎?”
姜曉棉搖搖頭。
冼父又狠拍了桌子,茶杯蕩出陣響,斥道:“這樣的逆子,你還想去找他干嘛!”
“你看你,醫生要你多注意身體,你偏不聽,好好地又動氣呢!”
姜曉棉看著母親和冼叔聊事,自己也插不進去什么,便上樓回了房間。
青春的跨度,循序著亙古不變的步伐,…初中,高中,大學,工作。
姜曉棉的工作,這陣子幾乎就沒有閑下來過,樣圖設計紙把書桌面積占滿。坐在辦公室跟坐在房間里的區別,只是穿越了一個空間工作而已。
才是月初呢,姜曉棉的設計手稿就被上司指出問題駁回了N次!做完市場調查后在鍵盤上敲出報告,排排走動的字密密麻麻,姜曉棉覺得心累。
她翻著各位知名服裝設計師的資料,當作鞭策一種鞭策吧!心叫著:“果然,夢想是現實的彼岸,什么時候我也能像他們一樣,資料跟榮譽捆綁在一起…”
微信群里的消息響了幾聲,姜曉棉拔開正充電的手機,躺到床上翻看同事的聊天記錄,他們加班的抱怨言語不停地彈在屏幕上。
姜曉棉看了他們每個人對上司女魔頭的怨言,也只是略笑而過,并沒有去參與他們的話題。又翻到好友列表,正劃著屏幕時,手機忽然沒拿穩,界面順著手指間掉落,把好友列表劃到最下方后手機狠狠地砸在她的鼻子上。
“啊!”姜曉棉輕微喊出一聲疼痛,再拿起手機時,好友列表正劃到了向冬漾的頭像上。
姜曉棉的目光微微停留,這個人,這么多年來占著微信內存卻從來沒有說過話,朋友圈動態也是不曾刷新,可想而知,這個微信號,被他廢棄了多久。
“不知道他在那邊會是怎么樣的生活,倘若我們再見面時,又是怎樣的一番模樣。”漸漸想著,姜曉棉順著困意睡去,而手機屏幕卻為這名字亮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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